桌子那样小,她带来的饭菜那么多样,摆了一层,插空交叠摆上第二层。
“阿音?”周自仪询问。
李青曼摆放碗碟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将丫鬟递过来的最后两道菜也默默摆好。
周自仪逐渐走近,看清她摆放碗碟的手,认出这人不是霍澜音。
李青曼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将蹭到食指上的一点汤汁擦去,然后朝着周自仪福了福,默默转身往外走。
“李姑娘?”
李青曼的脚步停下来,没有转过身,背对着周自仪,温声开口:“霍姑娘如今病着,所以托我送些吃的过来。”
周自仪略一思索,就知道李青曼这话漏洞太大,根本不可能。他也不揭穿,朝着李青曼的背影作了一揖,道:“多谢李姑娘。”
李青曼咬咬唇,微微蹙着眉,短暂的挣扎之后,才开口:“周大人莫要忧虑,不会有事的。”
周自仪早就想明白了,所谓的陷害不过是有人希望他不再牵扯在三二七案中,他自来了天牢,倒也从未担心过自己,却是时常担忧外面的形势。
“李姑娘可方便对在下说些外面的事?”周自仪问。
李青曼来之前早就想好了,如今周自仪身在牢狱中,外面的很多事情不必告诉他,免得他担忧。可真的见了他,当他这样问她,她倒是不想隐瞒。
“如今二王爷和父亲一起辅佐二皇子代理朝政。”
“什么!”周自仪惊了,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拉住李青曼的手腕,想要将她拉转过身。
接触的那一刹那,李青曼身子僵了一下,迅速收回自己的手,仓皇向后退了一步。
周自仪几乎是在同一刻向后退了一步,诚然道:“是在下唐突了。”
李青曼将被周自仪拉过的手背到了身后,缓缓摇头,说道:“因为……”
李青曼忽然又犹豫了。
周自仪微微侧首,垂目沉思,继而惊问:“阿音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李青曼脱口而出,然后才惊觉自己失言。
“果然。”周自仪轻舒一口气,“我自进来,再无她的消息。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不是那样被动的人,必然会想方设法带我出去,即使不能也定然会来相见。果然……敢问李姑娘,家妹出了什么事?”
李青曼瞧着周自仪神情泰然,似乎早就有所料。便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霍澜音最近的事情都讲给周自仪,包括她知道的如今朝堂上的事情。
听了她的话,周自仪眉头紧锁,久久不言。
狱卒走过来,十分歉意地催促:“李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小的也是为难……”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李青曼飞快地看了周自仪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她垂着眼睛,低声说:“周大人慢用。我这便走了。”
周自仪沉默,再次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李青曼刚刚迈过门口,又转过头。她掀开兜帽一点,望向周自仪,问:“周大人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家人吗?”
周自仪这才看见李青曼的脸。天青色的斗篷,在灰暗的牢房中很不显眼,光线昏暗,阴冷寒气,衬得她的眼睛浸着无尽的柔情之水。
可她似乎瘦了些。
“冬日天寒,李姑娘当多食些荤肉。”周自仪道。
李青曼怔怔。
“倒也没有什么话需要烦劳李姑娘相带。”
她来见他已是不妥,哪能再烦劳她带话,凭白惹旁人闲话。
李青曼胡乱点头,放下兜帽,转过身匆匆往外走。狭长的走廊两侧墙壁悬着微弱的灯光,将她纤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自仪在小方桌旁边坐下,拿起筷子。破旧的小方桌上摆着世上最好的珍馐,不仅是菜肴花了心思,就连盛着菜肴的碗碟也精致无比。周自仪夹起一块海棠酥饼,酥饼上有着“福、寿、顺”等等过年时的吉祥话。
笔触温柔,线条隽永。
周自仪尝了一口,好似可以想象到一双妙手洗去丹蔻华脂入厨雕字的画面。周自仪的目光缓慢地游走过每一碟菜肴。
她做这些应当用了很久吧?
周自仪这顿一个人在牢狱中的年夜饭,没有酒,只有茶。他抿了一口茶。天气严寒,茶水早就凉了。
周自仪将茶盏放下,指腹探入茶盏中沾了一点茶,然后慢条斯理地在桌面写了个“曼”字。
最后一笔拖到最后,他收了手。茶渍逐渐浸透桌面,他十分有耐心地看着桌面上的那个“曼”字逐渐消失,直到看不见。然后拿起筷子,吃饭。
李青曼离开天牢,匆匆上了李家的马车,吩咐车夫回家。
“姑娘,咱们今日真的不去参加宫宴了?”
“年年都去,也没什么意思。”李青曼抱着丫鬟递过来的暖手炉,她弯下腰,将脸也贴在暖手炉上,驱驱寒。
她穿着这么多,手里还抱着暖手炉已经觉得这样冷。也不知道他在牢中是不是更难以抵抗严寒。
马车辘辘声中,李青曼回忆里刚刚见到周自仪的一幕幕。尤其是刚见到他时,他背对着她,握笔提诗的挺拔背影。
其实相见的时间那么短,哪有那么多的回忆可供一遍遍琢磨。
几个小丫鬟互相使眼色,其中一个笑着开口:“姑娘,奴婢瞧着周大人在牢中的生活条件也太差了些。要不要劝劝老爷帮忙从中周旋,将周大人放出来呀?”
另外一个小丫鬟也笑着接话:“也免得咱们姑娘心疼呀!”
李青曼轻叹了一声,缓缓摇头:“他不会愿意这样的。因为他是周自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