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从指尖流过,日子一过就是十几日。陈鸾仍住在养心殿,这段时日她虽没觉着有多惶恐不安,却也是留了心眼处处小心,每回出养心殿,哪怕只是饭后走动,身后也是一大群人跟着。
这还仅仅是明面上的。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此时正值夏季末秋季初,空气中那几欲将人吞噬的炙热总算开始退减消散,偶尔起风,也多了份寒凉瑟瑟的意味。
苏祁是在九月初九到的京都,只歇了一夜,第二日就得了宫里的旨意进宫面圣。
陈鸾昨夜自得知了消息便心绪不宁,嚷嚷着想瞧瞧外祖。
她长这样大,包括在成亲那日,都没有能见见外祖一家,现在终于能见了,心情实在是复杂,既忐忑又期待,还夹杂着一丝两缕的好奇意味。
小丫头最近嗜睡,又不需每日晨醒昏定,常常睁眼的时候,他都差不多快下早朝了。
好在她心里念着事,今日倒没有睡过头,纪焕遣胡元来接她的时候,陈鸾已经穿戴齐整,笑意温软,眼眸都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心情显而易见的好。
从养心殿到御书房并不远,一条青石小路倒也平坦,只昨夜刮了风,打落了些花和枯枝落叶,踩上去便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胡元一路走一路说,陈鸾却听得十分认真,一个字也不曾错过。
“……娘娘去瞧了便知道了,苏太傅身子硬朗,瞧起来也年轻,这会已经很陛下谈完事了。”
按理说前朝臣子与后宫妃是不能相见的,便是远远的见着了,也应该避让着躲开,以免落人口舌,多生是非,这后宫里的人,哪个是不想家人的呢?奈何规矩摆在那,若不想被污蔑指证前朝后宫相互勾结,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守着。
想到这里,胡元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陈鸾柔和的侧脸,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感叹道:“皇上对娘娘当真是极好的。”
这好得都没了边,皇宫里的规矩也不知为这位破了多少了。
这绝不仅仅只是顾念着以前的情谊,而是实打实的庇护与宠爱。
陈鸾与胡元也是打了多年交道的熟人了,她低眸瞧了瞧鞋面上缀着的圆润珠子,那珠子随着她走动的步子左右晃动,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挽了挽鬓边的黑发笑了笑,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好不好这种事,她心里感受的比谁都真,但一附和便有些微妙了。
一路到了御书房门口,有太监进去通报了声,而后小跑着出来,毕恭毕敬地请陈鸾进去。
陈鸾理了理衣裳,觉着没有不妥当的地方,这才抬步进了去,走动的时候,她余光瞥见发髻上的银钗流苏垂下来一穗,随着步子轻荡,倒也别致。
当着外祖的面儿,陈鸾表现得十分得体,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她眼眸微抬,朝着正座上的男人盈盈福身:“皇上金安。”
纪焕绕过长案几,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老者像是终于被唤回了理智,朝着陈鸾拱手,苍老的声音里暗蕴着激动:“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陈鸾身子僵了片刻,眼神却像是有自己意识一样望了过去,那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瞧着年岁已高,可气质十分温和,乍一看,像是神话话本中活了几百年的老神仙。
陈鸾勉强稳着声音道:“外祖无需多礼。”
话虽如此,该行的礼数还是得周全了。
许多年未见,当年小小糯糯的一团儿如今已成长得如此亭亭玉立,眉眼与小女儿生得别无二致,饶是苏祁这样的心性,一时之间也收不回视线,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这么些年,没有嫡母与外祖家照拂,也不知她是如何在那恶臭的国公府活下来,又是如何凭着自个在这吃人的后宫里站稳脚跟的。
苏祁辞官前是太傅,眼力这块自然没有话说,仅仅只是寥寥几眼,便看出元成帝对自己这唯一的外孙女是存了情意的。
这样一想,他有些怅然若失,不过须臾间,又被另一种庆幸取代了去。
能得帝王恩宠,是莫大的福气,鸾丫头在后宫也算是独一份的特殊,等苏家稍稍景气些,也能成为她的后盾。
不知怎的,被苏祁那样一种慈爱而温和的目光看着,陈鸾竟有些紧张,她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手里出了些细汗,纪焕有所感应,对苏祁道:“太傅桃李满园,再任太傅之职也是众望所归。”
谁一把年纪再回来任太傅之职都会惹群臣非议,唯独苏祁不会。
许多官员都受他提拔,叫他一声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是个勤劳的好作者。
第67章 二更
苏祁这才收回了目光, 神色严肃起来,他有些犹豫,不知该应不该应下。
被传召回京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得那么深远, 只到方才纪焕提起叫他官复原职再操劳几年的时候,苏祁思虑良多, 最后还是措辞推拒了。
他这次上京, 最主要的还是想瞧瞧外孙女,次要便是监督家中两个小的孙辈准备科考, 他到底是老了, 精力不行了。
可现在他瞧着像是与自己已亡幼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外孙女,心里头已经熄灭下去十数年的火又重新有了燃起的苗头。
“皇上,此事容臣再考虑考虑,回去与家人商议一番,三日之内必定给个答复。”苏祁目光微闪,还是松了口。
从原先毫不迟疑的推拒到现在的三日考虑时间,纪焕略满意地颔首, 声音也温和许多, “太傅才回京都, 朕今日便不留你了,明日朕与皇后登门拜访, 定要与太傅喝个尽性。”
苏祁原本肃正的脸庞一松,偷偷看了陈鸾一眼,见她笑意恬淡,心里五味杂陈, 怜惜之意愈浓,对于元成帝提早冠上的太傅之称也没有过多计较反驳。
等老人略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陈鸾这才收回目光,有些不放心地对着纪焕道:“外祖父年事已高,当真能继续任太傅之职吗?”
闻言,纪焕冷哼了声,提笔在素白的宣纸上勾画,边写边说:“装的。”
“能吃能喝,能蹦能跳,天天还能打两遍拳,昨夜赶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挥鞭将你那表弟吓唬了一顿。”纪焕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手下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