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他阿焕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忆中也唯有喝醉酒神志不清的时候脱口而出,此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两回,每回她这般叫他的时候,他总恨不得将她揉成团融入骨血里去,生与死都永远不离。
陈鸾其实也是知道的,他一直期望听到什么,希望得到什么,其实她心里特别清楚,可心底的那道坎她过不去,直到方才,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身为高不可攀的九五至尊,她身侧的这个男人,其实一直都在低着头弯着腰同她相处,迁就她,包容她,急她所急,想她所想。
陈鸾声音更加哽咽了,她揪着纪焕胸前的衣物不撒手,觉得自己真是不懂事极了,她从喉咙里挤出声来,一声声的就像是最烈的酒,灌在纪焕心上,灌得他飘飘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外祖进京的事,是你开口先提的对不对?”
“前两天有个宫女碎嘴,说我没了国公府做倚仗,日后迟早会被其他妃子踩下去,你当即发火将那宫女处置了,当着我的面没说什么,实则心里比谁都在意,是你联系的外祖父对不对?”
陈鸾自顾自地说,眼泪水却跟着越掉越快,像是流不完一样,她也不去管,抬起袖子胡乱的擦了,一张小脸狼狈得很。
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听她说着。
“外祖父年事已高,但在文臣武将中都有威望,你叫他们全族搬回京城,培养新锐力量,多加提拔,日后好成为我新的倚仗对不对?”
她曾说人心是最不可靠的,比人心还不可靠的是男人的嘴,所以纪焕他暗地里做了什么,其实很少同她讲。他只是将这份爱化作另一种实质的能叫人放下心来的力量,他将来若真的见异思迁爱上了第二个陈鸾,这份力量也能保她在后位上安枕无忧。
陈鸾脑子转不过那么多弯来,直到今日胡元前来禀报说外祖母已经到了京都,她才如打通了经脉一样醍醐灌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声音越发颤得不像话,但仍在断断续续的说:“还有你前两日说想要个孩子,其实是想让我生下嫡长子,这样即使后头进宫的妃子再多,再厉害,也动摇不了我的位置是不是?”
她一连好几个对不对,唯独这条,被男人否定了。
纪焕抽过床角小几上雪白的帕子将小姑娘的泪一点点擦了,低叹一声,有些无奈地道:“还能回过味来,倒也不算太笨。”
陈鸾才要说话,鼻子里却冒出个鼻涕泡泡来,她顿时觉得没脸。
纪焕也笑,边笑便掰过她的小脑袋将那鼻涕泡擦了,他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风光霁月如谪仙一样,就连声音也似带着丝缥缈仙气般,“不拘男女,是咱们的孩子就好。”
他抚了抚陈鸾平坦的小腹,神情罕见的十分温柔,“后来想想,朕的鸾鸾自个都还是个小姑娘呢,还是缓两年再说罢。”
陈鸾突然将脑袋往他怀里一埋,闷闷的声音随之传来:“那往后,你就多疼我一些,少去别的地方些好不好?”
她才说完,便又不放心了,抬眸细细观察男人的神色,因为刚哭过一场,一双原就勾魂的杏眸像是盛了两泓清泉,像极了林间被箭描着的不安麝鹿。
纪焕揉了揉她松散如海藻一般的墨发,含着几分逗弄的意味开口:“再叫我一声。”
陈鸾于是乖乖地又叫了一声阿焕。
不是那声白日里娇滴滴却又带着疏离的皇上,也不是羞恼时的连名带姓,这样的一声,纪焕听了身心愉悦,倒真不想去管堆在前殿那些恼人的奏疏了。
只是现在时局未定,锦绣郡主和赵谦余党未曾被查到踪迹,他可不认为他们会就此收手离去,这始终是一根留在心底的刺,一日存在他便一日寝食难安,还有苏祁回京路上,保不齐有什么人听到了风声欲除之而后快。
这些事,都需要他亲自操持定夺。
想到这里,纪焕剑眸里积郁许久的暗色有若实质,脸庞上的线条更紧绷了些,他对着小姑娘温声道:“别乱想,有那时间,还不如去前殿接替胡元研墨的活,也好多陪陪我,嗯?”
陈鸾顿时不声不语地摇头。
她实在没那等心性,站着不消片刻便要走神,往往沾了一手的墨汁,被男人接连取笑了好几回。
于是纪焕就只好将没骨头一样软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拉起来,想了想实在舍不得,又将人拉回来抱了会,温声道:“前朝还有好些折子没看,你先睡着,若觉着饿了,便叫苏嬷嬷做些糕点吃。”
陈鸾顿时摸了摸腰间的肉,摇头拒绝:“我不饿,不吃。”
夜长漫漫,几根抽了枝的兰草叶爬到了镂空窗上,才两天的功夫便往上蹿了一大截,和着殿里的香薰起舞,夜色都柔和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