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早膳过后,陈鸾坐在妆奁台前,镜中的人略显憔悴,眼下一团乌青,却还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葡萄替她梳发的时候,她侧首朝着院子外瞧了瞧,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她莹白的手指上,细小的绒毛也瞧得分明。
一切都还来得及,这样活着真好。
梳妆打扮是因为要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福寿院离着清风阁不远,没几步路便到了,陈鸾还没进里屋,就听见了老太太温和的笑声,看样子被里头的人哄得心情舒畅。
她脚下的步子微不可见顿了顿,而后浅浅地笑,露出两个小梨涡来。
掀了帘子进去,老太太歪在软垫子上,左手边亲亲热热偎着陈鸢,右手边坐着一身素衣的康姨娘。
陈鸾的目光落在一脸娇憨的陈鸢身上,一寸寸往下挪,眼底蓄起乌云千重,又似锋利的刀刃一般,不过仅仅一瞬间的功夫,又是风停雨止,晴空万里了。
见到陈鸾来了,老太太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冲着她招了招,连声道:“鸾儿来了?快些到祖母跟前来,可用过早膳了?”
老太太微微坐直了身子,这一动,就叫陈鸢本来伸出的手落了个空,她嘴角一僵,下意识就望向了缓步走向老太太的陈鸾,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站起身来笑着道:“姐姐,祖母□□着你呢。”
陈鸾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而后自然而然地握住了老太太的手,美目一扫,眉眼弯弯带笑,一口娇音软语又柔又轻,“鸾儿不如二妹妹和姨娘勤快,晨儿起来头有些犯晕,倒是耽搁了时辰,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笑意不减反浓,就连声音也是带了七八分真真切切的疼爱进去,“若是求责罚,怎会这样娇着来?你这丫头,就惯会用这招叫祖母心软,祖母可不就得可着劲疼你?”
康姨娘这会也笑着插话,道:“这府中上下,就大小姐最会讨人欢喜,莫说老太太受不住,就是国公爷那,也拿宝贝一样疼呢。”
这府中上下都知道陈鸾的性子,这位一出生就是顶顶金贵的,虽说打小就没了娘,可身份摆在那,更有府上两座大山的疼爱,就连这国公府唯一一个姨娘都说不得半个字的不是。
陈鸾不耐与她们多说,却碍于老太太的颜面,耐着性子抿着香茶咽下,目光自陈鸢和康姨娘身上略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开口道:“祖母,昨日南阳小郡主给鸾儿下了帖子,说是十二日王府有个小宴,京都里达官贵族、男宾女眷去的不少,特邀鸾儿前去瞧瞧。”
老太太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道:“去吧,这几月府中上下都在忙你的婚事,也是拘着你了,日后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
可不是,进了东宫那座大牢狱,莫说诗词宴了,便是出趟宫都难如登天。
只是这一世,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再重蹈覆辙再入火坑了,那代价太沉痛。
陈鸾垂了垂眸子,果不其然又听到了老太太的声,“将你二妹妹也带上一同去,叫她与小郡主等人多多结识,你们两姐妹感情好,只是鸢丫头命没有你好,可虽做不得皇子正妃,但做正经的官夫人那是绰绰有余了的。”
陈鸾不动声色去瞧陈鸢的表情,瞧到了意料之中的片刻扭曲狰狞,她脸上的笑才浓郁几分,挽着老太太的手臂面露难色。
官夫人?她陈鸢的目标何止是官夫人?
若只是官夫人,就断没必要千方百计叫她嫁给太子而放下纪焕了,只怕是听了自己那糊涂爹的什么话,暗地里在纪焕身上下了赌注了。
而与陈鸾心情截然不同的,当属陈鸢与康姨娘了。
她不过生来是庶女,轮样貌才艺,亦是样样拿得出手不输嫡女,怎么在众人心里,她陈鸾一个榆木脑袋就做得太子妃,而她只能做个仰人鼻息的官夫人,卑躬屈膝一辈子?
何等不公平?
她偏要一步步往上爬,有朝一日叫这高高在上的嫡女跪在她面前!
好在嫡姐蠢笨,没有嫡母帮衬,又是个对里软和的性子,说什么信什么,眼看着东宫婚期将近,自己总算有时机能接触到八皇子,让她陈鸾再风光一时,待进了东宫,有得她好受的。
那人不会叫她好过的!
第4章 争
老太太年纪大了,福寿院里点着的是最安神安心的檀香,一缕缕青烟缭绕,一片寂静中,陈鸾的眉越皱越紧,最后拧成了一个结。
老太太久久不听她出声,微一侧首,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落在陈鸾的面上,问:“这是怎的了?”
陈鸾松松地搀着老太太,半晌,像是极为难一样看了看面色不佳的陈鸢,而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十二日祖母和姨娘要去寺里上香,二妹妹不若陪着一同前往?”
老太太迷信,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去寺里烧香拜佛,以求家人平安,诸事顺遂,康姨娘又是后院唯一的女人,为表孝心,自然也就次次跟着去了。
老太太笑着挥了挥手,慢吞吞地道:“我这一把老骨头,有康姨娘陪着便够了,你二妹妹年纪小,玩心重,去了寺里也静不下心来。”
“你且带着她出去外头见见世面罢。”
这最后一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鸢猛的抬头,又极快地低下头,面上一派的乖巧谦卑。
从小到大,各种大宴小宴,别人发来帖子,从来都是邀请陈鸾前往,更莫提每年的宫宴,她是想也不用想的。
小时候便也罢了,可如今她马上及笄,再不出去与这京城显赫世家的贵女活络活络,便真成了那井底之蛙了。
似是感受到什么,陈鸾似笑非笑瞥了陈鸢一眼,接着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凑到老太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说完,老太太笑容便逐渐消失了,她沉默许久,而后低叹了一声。
康姨娘见状,不动声色用手肘推了推陈鸢,使了个眼色。
陈鸢便上前几步,走到陈鸾跟前,亲亲热热笑眯了眼睛,问:“姐姐与祖母说什么悄悄话呢?”
老太太年轻时最看中嫡庶之别,只是人老了,想过几天舒心日子,而二姑娘和康姨娘看着也是老实的,不会整什么幺蛾子扰人心烦,再说这庶出也是亲孙女,哪怕在心里的位置远不如大姑娘,但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可大姑娘方才那一席话,倒是叫她惊醒了,嫡出庶出之间,从来横亘着不可逾越的一座大山,庶出一旦言行举止不合规矩,那丢的可是镇国公的脸。
更莫提大姑娘还是未来的东宫正妃,更是有不得一丁点污点。
老太太想到这,与其自然也就冷了下来,“不该问的就别问,平日里你姨娘怎么教你的?”
一点规矩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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