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四年一次采选,择优秀的良家女子入宫,或是为女官或是指给了诸位王臣,要么充入后宫,一辈子锁在漫漫深宫之中,一直耗到老死。
罗敷乃是入宫之前便御赐了品阶的女官,同旁人自然是不同,宫中专设的马车接送,也不必同别的女孩们一起挤在一间房子里验身,早就有教习的嬷嬷候着,一项一项带着她过了手续。
“女官只待通过了这最后一项验身检查,便可入宫了。”嬷嬷同罗敷边走边说,语气还算客气,将罗敷引到一座大殿之前便停了下来。
罗敷见嬷嬷没有进去的意思,疑惑的问了句,“此刻还入不得殿内么?”
“女官莫急,今时不但只秦女官一人需在此地验身入宫,还有一位稍后便到。”
宫里忌讳多嘴,罗敷不敢再问,安安分分垂头在一旁等着。
约莫过了半刻,方才听到嬷嬷说了句,“来了。”
嬷嬷老远便迎了过去,“县主路远,老身以为今日不定能见的着县主来呢。”
“嬷嬷哪里的话,怎么好叫嬷嬷一直等着,一路紧赶慢赶可不就是为着这天么。”
那女子声音有些熟悉,不是身边惯熟之人音调,应当也有过一面之缘。罗敷料定是个见过面的,稍稍抬头瞟了一眼,可不是个熟人么,只见那女子边走边斜眼冲着罗敷哂笑了下,“几月不见,罗敷妹妹不认人了?”
罗敷心里顿时别扭起来,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还摘不掉同寿山公府的联系了,“讼睐小姐。”
讼睐自诩身份地位高她一等,颇有些瞧她不上,“没想到啊,小门小户飞出个金凤凰,八成又是托你小叔叔的福气吧,这说来有个有能力的叔叔倒确实省了不少的力气。”
“罗敷小叔叔自当是人中龙凤,讼睐小姐的爹也不错,我看福气也没少荫庇子女。”罗敷往常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要犟起来,同人顶起牛来,好话也是一套一套等着她。况且实在对寿山公府上人等,没个好印象。都是入宫伺候人,谁瞧不上谁呢。
“是啊,这话也没错。”二人分明是语气间夹枪带棒,还都能摆出副和和乐乐的笑眯眯模样,嬷嬷只当二人小姐妹间问候几句。
两人自一间屋子里宽衣解带,罗敷还有些扭捏,讼睐偏要在这上头也得显出自己的大方来,利利索索脱了个精光。
罗敷动作一慢,再回头看一眼身边的讼睐时,已被那白花花的身体晃坏了眼。
讼睐抬臂叫嬷嬷验个真切,这位验身嬷嬷同方才的不是一位,拉着长脸不好说话的样子,讼睐也不敢造次。
罗敷脱光了故意侧了侧身,却见讼睐看着自己身体,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罗敷心中一凛,自然明白她表情中三分意味。
二人皆是详文阁女官,职位品阶却略有些不同。罗敷是七品典籍女官,讼睐屈居她下,乃是八品掌籍,因此才更要在她面前拿出些派头,好压她一压,叫她知道自己不是好惹得。
宫外的消息宫里头传不进来,她们这些个宫女子,进了宫便与世隔绝,今日西卫东卫共迎留族二王,小叔叔那日料定今日必不平静,也不知外面是怎样的情形。
田亚为向来是个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他说要生事,十之八九不能风平浪静,罗敷心里头惦记了一天到了夜里休息也半分松懈不下来。
虽然在一处供职,职位又有高有低,却碍于讼睐县主身份,安排的处所同罗敷倒在一处。
讼睐睡得早,罗敷熬油点灯翻了几下书便被讼睐一顿冷嘲热讽。
“做了七品的女官便操心成这样,皇帝也不如您日理万机。瞧瞧您看的什么——”她伸长了脖子瞧,“明天要做的东西您都惦记着,真跟我们这低阶的小宫女不一样。”
她阴阳怪气的,反正谁看谁都不顺眼,两两相厌,罗敷懒得同她计较。两人还要在一个屋檐下共事几年,刚开了头就整天喊打喊杀,这几年都没好日子过了。
罗敷冷着脸推开她,想着倒不如自己上详文阁先看看去,反正也是睡不着。
天将将黑下来,她处所距离详文阁有些距离,白天走过一遍,从远处也能看到高耸的阁顶,顺着走,没费什么功夫,便到了地方。
详文阁中仍有低品级的宫女內侍们忙碌,罗敷不好惊扰他们,一路向上到了书阁二层,此处搁着不少还未来得及修缮的孤本,这些东西既脆弱又贵重,宫女內侍一般接触不到,继而晚间看不到有人上来。这里白天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学士在工作整理,书籍上若有字句缺失,还需几人共同商讨推断来补全,这工作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得。
二层的顶搭的出乎意料的高,罗敷只举着一盏红蜡,只能照亮脚下这一小片地方,其余各处黑压压的叫人生出一种压抑感觉。
屋子里极静,窗户一半开着一半闭着,想是怕穿堂风将刚做好的书又吹散了吧。罗敷将手上烛台搁在一边,腾出手来将臂上披帛拉起来,遮住宫装外露出的脖颈。春夜气温还是低的,书阁中又不能点起火盆取暖,颇有些阴沉的气息。
罗敷轻咳了声,受了凉嗓子有些痒意。正抱臂搓了搓双臂,突叫人自身后围进了怀抱。
虽吃了一惊,暗暗闻了那人味道却是轻笑,罗敷低语一句,“曾在书中见过这样一则片段,人对上了心的事物嗅觉比之视觉听觉灵敏些?”
他在她耳朵上轻咬一口,凑在她耳边问了句,“怎么说?”
“那些人因为对自己重要,气味同别个大不相同,仅凭嗅着一下也知是你。”罗敷抬起圈着自己的手臂,做了个轻嗅的动作,“真叫人意外,小叔叔这个点儿竟然还留在宫里。”
“详文阁不在内宫之列,旁的殿阁围墙内外分出不同的宫室,只详文阁围墙内外却是宫里宫外之别。”
罗敷被她扭转过了身子,听他这话甚是吃惊,“小叔叔难不成自宫外翻进来的不成?”
“宫墙高足有五六丈,你小叔叔肋下生了双翅差不离能越过宫墙。”田亚为拥着她,点了点她饱满的额头,“怎的这样傻,这也猜不透,今日我当值的。”
“那你躲在这里,岂不是擅离职守?”
“来了一刻了,幸好你我心有灵犀,还能见上一面,回去吃些苦头也值得了。”
罗敷一听立刻便心疼起来,“那你快些回去,不是叫东卫的人一直盯着么,叫人捉个正着可怎么好。”
田亚为不说话,小心翼翼揉她挺直的鼻子,面露不舍的缠绵样子,叫罗敷便怎么也不好再说出叫他快走的话来。
“小叔叔不怕受罚么?”
田亚为一听这话方才露出笑容来,“你也不舍得我的,是不是?”
罗敷钻进他怀里,一面点头一面“嗯”了声。
他抱着她好一通摇,“明天要生大事,我心里没底,总得见你一面,叫你给些鼓励才好。”
“怎么,今日迎留族二王进京果然出了事情?”罗敷攥着田亚为衣角,前些日子他还很有把握的样子,今日怎么突然没了底气,叫罗敷心里也跟着惊慌起来。
“你先别慌,我时间不多,给你说完你放心了我便得赶回去了。”莹莹烛火下美人的脸美妙的不可思议,有句话叫“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田亚为深有此感,“二王意在投诚,虽然手下兵马不多,但其实留族能打的部队三中有一都在他手下,且他又是个骄矜惯的主,此次来京便要主动投了咱们的留族三王规格比较,他的意思只能更多不可更少。可东卫上将军主理此事太过死板,以为二者不可相提并论,一为战败投降,一为主动投诚。二王的规格只能低决不能越过三王去,并且擅自推翻礼部所定下的十里亲迎之策,今日只在城门口率众等着。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一天,二王在城外十里之处安营扎寨,上将军又不肯多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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