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霍淩在霍灮等待指教的注视下越发沉默的时候,他看到了正好路过的霍洹。
霍淩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霍洹在太极宫聆听太上皇的教诲,而霍洹去了慈宁宫的时候,霍淩则正好在太极宫又一次跟太上皇霍检吵了起来。
两兄弟虽然动向一致,却成功错过了彼此,但幸好,他们相遇在了御花园。
霍洹其实完全不想要这样的相遇,然而面对霍淩的热情邀请,霍洹除了接受以外,对于他而言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轻眨了下眼,敛下见到霍淩那一瞬间从眼底泛滥出来的复杂情绪,霍洹朝站在凉亭中望过来的霍淩勾了勾唇。
霍洹保持住微笑,抬步走过弹石小路,穿过紫龙卧雪(菊花的一种)花丛,拾阶而上的他踏入了凉亭。
“给陛下请安。”
态度恭敬,声音温润。
一身银紫色团花束腰裰衣的霍洹,头发用同色发带随意的束起。断了一臂却没有消磨掉他的精气神,在不得不失去野心以后,霍洹整个人都显得平和起来,就连银紫色这亮眼的颜色都压不住他身上不知何时有的书卷气。
霍淩抬手叫起,在霍洹顺势起身的时候,他给了霍洹一个无比热情的拥抱。
“好久不见,”紧了紧抱着霍洹的手,霍淩咧嘴笑了笑,“四哥,我想死你了。”
被霍淩抱在怀里,霍洹抬眸对上坐在石桌边的霍灮的视线,在眼神接触的那一瞬交流了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消息,对霍淩的热情并没有什么感觉的霍洹目光一动,表情不变的伸手轻轻推开了霍淩,“陛下,这于礼不合。”
“当年敢在乾清宫的宫门前跪上一天一夜,就为了让父皇给你和萧氏赐婚,现在你却跟朕说什么于理不合?四哥你是认真的吗?”都不用霍洹给出答案,霍淩就自顾自的点头道,“也对,的确于理不合。”
“毕竟我跟你的关系,其实没那么亲密。”
基于霍洹倒霉他拍手称快,他倒霉霍洹甚至会落井下石的关系,霍淩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我想死你了”在霍洹看来,可能会是“我想你死”的意思。
并不否认霍淩对与他之间关系的认识,霍洹唇边的弧度半点没变,“陛下,您还是一如既往的敢说。”
“一如既往的说话不过脑,是吧?”
被太上皇收拾一番剪去了不少势力,不得不失去野心的霍洹却没有失去骄傲,他可以对霍淩俯首称臣,却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对成为皇帝的霍淩极尽讨好,反正无论怎么做他都始终是齐王,那霍洹自然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哪怕整个人变得平和不少,也并不妨碍霍洹仍旧看不惯霍淩,微笑不变的霍洹皮笑肉不笑的夸了霍淩一声,“您向来都有自知之明,这是个好习惯。”
左一句“您”,右一声“陛下”,霍洹做足了恭敬的姿态,但霍淩却半点都不觉得高兴。
拍了拍并没有任何灰尘的衣袖,仿佛这样刚刚就没有跟霍洹拥抱一样,一掀下巴坐回石桌边的霍淩朝霍洹翻了给白眼,“行了,欣赏一下你大侄子的文采。”霍淩说着,就将放在石桌上的文章拿起来,朝对面的霍洹递了过去。
看着接过文章却没有在石桌边坐下的霍洹,发现对方越来越喜欢装模作样的霍淩又翻了个白眼,“你们文人就是喜欢矫情。”霍淩指了指霍灮身边的位子,“坐下吧。”
“诺。”
仿佛没有听出霍淩话中的讽刺,霍洹恭敬的朝霍淩行了个礼才接过递过来的文章,顺势在霍灮坐下以后,展开文章翻开的霍洹逐渐沉默了。
从不缺钱的齐王霍洹凭借着王妃萧氏娘家的势力,在清流之中也混出了一个才子的名声,虽然比不过三皇子霍泱,但指导霍灮文章完全绰绰有余。
然而,逐字逐句的读完霍灮的文章,霍洹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霍灮的这篇吊唁大皇子庶人霍沣的文章,中心思想看起来是“父亲您的死是大周的损失”,实际上话里话外都是“父亲您的死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但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的无奈,和潜藏得极深的霍洹都无法确定到底有没有的不甘。
抬头看向静静的等他张口的霍淩,霍洹居然暂时无法判断霍淩到底是不是故意为之。
霍淩到底是真的看不懂这篇吊文,还是假的看不懂?
霍洹看着霍淩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复杂,一想到对方“扮猪吃老虎”,实际上深不可测,霍洹对霍淩成为皇帝这件事居然没那么嫉恨了,比起相信霍淩是因为运气太好而成为皇帝陛下,霍洹宁愿相信是他看走了眼,自己技不如人。
对霍洹想法一无所觉,但霍淩仍旧顺着自己的感觉,抬头满脸茫然的看了霍洹一眼,“四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出现在了霍洹的脑袋中,也许是他的错觉?
轻眨了下眼,看着姿态从容、表情平静的霍洹,霍淩坚定不移的压下了“第六感”给他的奇怪提示,转而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了一边安静坐着的霍灮。
霍淩再次轻眨了下眼,没看出什么来的他,完全不明白霍洹看着霍灮的视线为什么这么意味深长。
在霍淩视线探究的在霍洹和霍灮之间来回扫过的时候,霍洹望着看起来表现平静,但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拳头的霍灮,想想自己那两个同样养在宫中却别说被霍淩记住,就连他都快要忘记其存在的庶子,霍洹心下忍不住一叹。
比不过啊比不过,人和人之间果然真的不一样。
压下再次突然生出的对霍淩的嫉妒,心下百转千回的霍洹面上却无比平静,将手中的文章合上,他将其递回给了霍灮,“个人意见,你重新写一篇吊文吧。”
庶人霍沣的百日祭上念这篇吊唁的文?也不知道是踩霍沣的脸,还是踩霍淩的脸,亦或者是不要自己的脸?
看着面上平静,手却微颤的接过文章的霍灮,霍泱这次无比明显的轻叹了一声。
随着霍泱这一声轻叹,霍灮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后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接过了霍洹递过来的东西。
一边手肘撑在石桌上坐着的霍淩轻歪了下头,看了眼神色平静的霍洹,再看眼表情更加平静的霍灮,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的霍淩轻眨了下眼。
带着寒意的秋风吹过,吹落一地开得绚烂的紫龙卧雪花瓣,将淡淡的夹杂着草木清香的花香卷入凉亭中的三人。
风吹起亭中垂挂的薄纱,差点将霍淩手中的茶杯带落下来。
秋天在凉亭赏景,别有一番滋味。
抖了抖肩膀,将后背因为萧瑟秋风而竖起来的寒毛抖落下去,绝不承认自己在御花园而不是在朝阳宫见霍灮的行为很傻。
霍淩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随后扭头对垂着睫羽不知在想什么的霍灮说道,“既然四哥都这样说了,那就听你皇叔的,重新写一篇。”反正霍淩连蒙带猜,也只看得出来霍灮写了一篇中心思想是“父亲您死得好惨”的吊文,既然霍洹觉得这篇文章有问题,那就应该有问题……吧?
不太信任的瞥了霍洹一眼,终究还是对霍洹为人处世的了解压过了心中的怀疑,虽然霍洹总对他看不顺眼——虽然他也看对方不顺眼,但霍洹在有些原则性的问题上,却不会因为讨厌他而改变自己的坚持。
给了霍洹一个“姑且相信你一下”的眼神,霍淩伸手摸了摸霍灮的头,“好好写,这篇不行下篇总能行。”
收到并且看懂霍淩眼神的霍洹:“……”他今天出宫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平和得甚至有了“谦谦君子,当推齐王”名声的霍洹,绝对不会出现向霍淩翻白眼这种行为,所以当因为“意外”而再次没能试探霍淩成功的霍灮告辞离开,待得霍灮人影从视线消失不见以后,端起茶杯的霍洹轻飘飘的给了霍淩一眼,“鼓励人的话,别总是这样浮于表面。”
霍淩那摸不清状态而对霍灮的安慰,假得他都不知如何评价就算了,那番话还肯定会让心思重的霍灮想得更多,然后越发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