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榕美家具”的时候天色已晚,它是开在小区里面的一家店,安在居民楼外墙上的红色招牌经由风吹日晒,榕的木字旁和家字,已经消失不见。
“这种装修不高档的,说不定会有实惠的价格。”
范秀慧领着何玉走进去。
榕美家具不难找,一进小区的一层就是。
“您好,看看家具吗?”一个穿衬衫的中年女人看到他们走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对,你们还没打烊吧?”
那个女人走到近处,范秀慧朝她的脸看了一眼,然后她的眼睛就移不开了。
“没有,我们还早,您需要什么类型……”
“姜家夫人!” 范秀慧确定自己没认错,高兴地喊她。
女人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脸色唰地一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是。”
范秀慧冲过去,亲热地握住她的手:“怎么不是啊?您不认得我啦,我是范秀慧,我以前在你们家做保姆。”
女人被她紧紧攥着手,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扫了几遍,终于模模糊糊地记起来。
“范阿姨?”
“想起我啦。” 范秀慧笑开眉眼。
她冷静下来,也朝她笑了笑,看向她身后的年轻人:“这是,你家的小男孩?”
“嗯,还记得他吗?”范秀慧招招手,让何玉过来打招呼。
他微微鞠躬,礼貌地问了好。
“呀,”女人笑得更大一些,眼角的皱纹深深地显了出来:“他都这么大了啊,不是小男孩了。长得真好看,像个电影明星。”
没人不喜欢自家小孩被夸,不过范秀慧嘴上仍说:“哪有哪有,太夸张啦。”
小孩长大,大人自然也老了。
范秀慧记得从前的姜家夫人是出了名的大美女,岁月却没有偏袒她,让皱纹无差别地爬上她的脸庞。她瘦了好多,双颊和眼窝是凹下去的,肤色暗黄。头发不复年轻时的油光发亮,梳到脑后,干枯得像一根扫帚。
最大损害她气质的,是她身上的销售员衬衫,胸前还印着大大的“榕美家具”。
看到那行字,范秀慧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
“姜夫人,你们干嘛不做饭店,改卖家具了?”
她用“改卖”已是委婉的表达。按照姜家以前的财力,这样一个中低档家具店怎么衬得上他们,更别提,让女主人在这个地方帮忙做销售。
“这店不是我们的,”徐美茵扯了扯嘴角,笑得像哭:“我在这里给人打工。”
“打工?” 范秀慧相当意外。
“嗯,饭店早就倒闭了。”
“姜老板呢?”
“他也打工。”
徐美茵的眼里一派死气沉沉的灰。
店里的气氛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三人相对无言。
“怪不得,我到城里来怎么也联系不到你们……”
范秀慧的说话声音变得很小,忽然,她想到:“珍小姐呢?我有次送何玉开学,好像在他校门口看到你了,她是在市中心的私立高中上课吗?”
徐美茵点头:“是的,她上的是全市最好的高中。”
冰冻的气氛总算找到一个缓和的突破口。
范秀慧松了口气,赶紧就着这个好事讲:“对,那所高中的教学啊资源啊都是最顶尖的,我当初费了好大的劲让何玉到城市寄读,就为了让他去那里上学。”
“那高中不仅要学费,对学习也有要求,”徐美茵打量着何玉:“你的成绩肯定不错,平时很用功吧?”
范秀慧挥挥手否认:“哎,他读书不怎么花心思,他喜欢画画。”
他妈妈说的也是实话。何玉脑子好用,不怎么学习,成绩已经足够吊打一众认真读书的乖小孩,他的强项是画画。
说到画画,徐美茵忆起何玉儿时的事了。
“啊,对!他小娃娃那会儿就爱画画,整天抱着一盒水彩笔安安静静地涂呀涂。有次明珍把他的水彩笔弄坏,他哭得那叫个惨,我和姜元被他吓坏了。”
两个大人相视一笑,从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们都对那件事印象深刻。
“你得见见明珍。”
徐美茵一拍手:“你们同个学校,是校友呢。小时候你走了,她哭了好久,见了你,她肯定会高兴的。”
何玉欲言又止,不太好跟她说,其实姜明珍在学校里见过他,她完全没认出他。
徐美茵领着范秀慧往里面走。
眼见错过拒绝的最佳时机,他只能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