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板再捧出几方印章来请他鉴赏,连续几次感觉到自己的无知,客人自己就气短了。
云飞镜当初听过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据说国家建国初期去和外国谈判时,特意选了一个千杯不醉的人物加入使团。
两国谈判前要先设宴,宴上双方拼酒,国家靠此人喝倒了对方一个招待团。
那个国家本来酒文化就比较显著,喝酒的时候被灭了气焰,就连谈判时都收敛了几分。
那一次谈判的结果,让国家很满意。
一法通而百法通,云飞镜觉得其中的道理大概都是相似的。
程涟舟赞许地点头:“就是像您说的这样。我特意请您过来喝茶,看您虽然不知道,但学我的样子也不局促,就知道小姐冰雪聪明,一定不会被人带着跑了。”
其实他请云飞镜喝茶,品茶当然只是个借口,借这件事观察云飞镜是什么性格才是真。
品茶这件事,实际上环环相扣。
对云飞镜的身世,程涟舟也知道一点。
这位大小姐刚刚回到云家,基本除了她长得漂亮,成绩很好,为人孝顺,性格伶俐外,大众都一无所知。
——而这四条全都可能是吹出来造势的。
他刚刚建议云飞镜去喝茶,云飞镜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没表露出不悦,更没发脾气。
要是云飞镜发脾气了,就说明她希望能时时掌控着主场节奏——而一个贫穷的孤女,是不会有这种习惯的。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明她太过想要扮演一个想象中的“云大小姐”了。
太过急切地扮演想象中的自己,说明云大小姐在掩饰她的自卑。
从贫穷到乍富,大多数人都会不适应,手足无措,心态上也会发生巨变。云大小姐看起来是不太适应,但她并无自卑。
这是非常难得的。
等到泡茶的时候,云飞镜看到了程涟舟的手,却没露出异色。这就代表着她心态不错,和云笙的关系也应该不错。
倘若云飞镜心态比较偏激,或者对云笙不信任,可能在看到程涟舟的手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舅舅究竟给我派了个什么样的人”。
泡茶的整个流程里,程涟舟一直静默无声,这其实会让人感到自己被忽视或者薄待。但云飞镜却没有为此露出不安或者不耐烦。
等喝茶的时候,云大小姐虽然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品茶好,但是她照着程涟舟的模样,非常淡定地在学。
没有因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也没有因为学人就感到难堪。
至于后来那个关于品茶的故事,是程涟舟提醒,也是为了在云飞镜那里加加印象分。
程涟舟原本已经构思好了怎么和云飞镜讲这件事比较合适。
结果云飞镜只是想了想,就说破了其中的道理。
据说世上最好的美玉只需要凿开石壁获取,而无需旁人的雕琢;最有才华的学者天生宿慧,即使没有师长的引导,在看到万事的瞬间自己就能醒悟其中的道理。
这位云小姐在程涟舟的眼中,就是美玉天成的人物。
云飞镜笑了一下,回答了程涟舟的问题。
“我是个学生,学习是我的本分。不懂就学,再不懂就请教。学习不该是让人羞愧的事,承认自己的局限也不是。”
云飞镜不知道刚刚程涟舟怎样地估量了自己的深浅,但她知道一个道理。
尴尬这种东西,你越尴尬,别人越觉得你该尴尬。
你越坦然,别人反而越不把这个当一回事。
程涟舟叹服地点了点头:“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实在是差您太多了。”
由于这句话在夸人的时候实在太套路,太常见了。云飞镜和程涟舟对视一眼,都不禁露出几分调侃的笑意。
茶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下来。
程涟舟和云飞镜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非常完美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最终,他们终于谈到了云飞镜想要做的事。
对于这个,云飞镜坦率承认:“舅舅没猜错,这件事只是个引子,我确实是想帮那些遇到校园暴力的孩子,只是先用这件事熟悉熟悉。”
程涟舟没有直接评价这件事的好坏。
他只是问云飞镜:“在大众之间,有一些慈善基金是耳熟能详的。比如说艾滋病的慈善、兔唇儿的慈善、免费午餐的慈善……”
“但校园暴力的慈善和公益不但大家不知道,甚至连做的人都微乎其微,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云飞镜沉默了。
“因为我举的那几个例子,帮助的方法都是切实的,援助的结束也是有明确界限的。
像是艾滋病人,我们就给他发药物,做做心理关怀;如果是兔唇儿,我们给他做个手术;免费午餐更简单,我们让他能吃顿有营养的午饭……”
“但是校园暴力呢?处理它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您知道为什么吗?”
云飞镜叹了口气。
她知道程涟舟的意思,她也知道校园暴力的援助究竟难在哪里。
她当初身陷泥淖,怎么可能只是傻站着挨打,不考虑一下解决的手段。
“因为双方都是未成年人,因为心理伤害难以界定,就连身体伤害都……”
云飞镜调整了一下坐姿,端起热茶杯来喝了一大口。
校园暴力的问题之一,在于双方都是未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