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傻眼了,廖副书记跟刘主任更是满头雾水,不明白一向性格强硬的余秋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高师傅蹲在门边,好声好气地安慰余秋:“小秋啊,这个事情不罕见的。”
他大概理解余秋为什么如此之崩溃。因为不是从医院药房出来的药,是人家从外头拿过来的,药品的安全性难以得到保证。严格来讲,这是不应该的,因为一旦有什么不慎,后果会很严重。
但实际上,这种现象很常见,很多人都是从药店买的药或者是从其他医院拿的药,然后拿到卫生院或者是找赤脚大夫帮忙用。
危险当然存在,但现实就是如此,很难避免。
余秋哑着嗓子道:“那不一样。”
一个是病人本身的行为,是他们自己拿了药找医生;另外一个是医院给出来的,病人是秉着相信医院的心态,才愿意用这个药的。
如果医院就是这样的管理模式,那这个医院还能走下去吗?
“这是药,是挂在病人身体里头的药,万一出事怎么办?”余秋声音嘶哑,她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说,“你们觉得没问题,那就算了吧,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了。”
对,她多事她戏精,就她事情多。
草泥马,她都快累死了。他们以为她搞病菌接种培养容易呀。她是临床大夫,她从来就没有培养过这种病菌。她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她都快熬得油尽灯枯,心理压力大到要死,天天提心吊胆担心,生怕吴彩霞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们却嫌她多事。对,就是她多事。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管这么多事?给了她什么好处呀?她到今天拿的都是大队的粮油补贴,当个什么计划生育小组的成员也就是一天5毛钱的伙食补助。
她操的哪门子闲心啊。余秋只觉得累极了,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疲惫。她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更加不想思考任何问题。
爱谁谁吧,随他去吧。
办公室外头的人却都吓得心惊胆战。廖副书记担心她又发疯了,这一回疯病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在外头敲着门,苦口婆心地劝:“哎呀,小秋啊,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不要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不好。”
余秋懒得动弹,也不想搭理人。
何东胜领着路医生跟周医生来卫生院。
两位医生对于吴彩霞的病情颇为关注,听说她已经住院开始治疗了,两人就想过来瞧瞧情况。没想到这个姑娘既不是肺结核也不是肺癌,反而是一种深部真菌感染。
何东胜看见一堆人围着办公室门口,奇怪道:“怎么了?”
廖副书记这下子总算找到了救星,立刻拉着人:“快快快,赶紧劝劝她。我怕她钻牛角尖,搞不好又要发疯。”
哎呀,自从格命开始以后,发疯的人实在不少。尤其是那种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本来脑袋瓜子想的就多,这一想二想的就想出问题来了。
何东胜满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李伟民跟北田武都耷拉着脑袋,感觉活像考试作弊被教导主任抓了现行,哆哆嗦嗦地说了事情的始末。
何东胜毫不犹豫地教训两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医学是最严谨的,由不得马虎大意。万一出纰漏了怎么办?那个姑娘还这么年轻,要的父母砸锅卖铁就为了给她看病。要是她有什么闪失,你让他们怎么办?”
“我娶她,我照顾她一辈子。”北田武愧疚的不成样子,“要是她有什么不幸,我来奉养老人。”
“你奉养个屁,你照料个屁。”屋子里头传出余秋的咆哮声,“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长这么大创造过什么财富?你来中国的路费到底是谁掏的?你上大学的学费是谁给你交的?你吃饭穿衣用度用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你能照顾谁呀?从来都是你家里人在照顾你。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娶妻,否则人家还得想办法养活你。”
余秋气喘吁吁,一通话吼出去之后,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拍着桌子增加自己的气势,却从后面被人抱住了。
何东胜翻了窗户进来,直接从后面搂住人一下下地拍着她:“不气不气,都是他们不懂事。好好教训他们。”
“教训个屁,我有什么资格教训人?我算老几呀?”余秋伸手推何东胜,“你也给我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
何东胜哪里会承认,立刻赌咒发誓:“没有的事,我永远跟你一伙。是他们不对,没有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应该罚他们。你别气自己了,你又没做错事,你为什么要气?”
“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余秋不愿意扭过头,仍然态度强硬地推何东胜出去。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就让她一个人待着不行吗?
屋子外头的周医生跟路医生仔细检查了北田武带来的药品,两人都认为这是正版药物,不是假药。不过余秋也没错,当大夫的确应该严谨。但是眼下的确情况特殊,双性霉素b确实不好找,病人情况又比较危急。小李大夫情急之下考虑不周也要结合客观情况来看待这个问题。人总免不了有犯错的时候,以后要更加小心。
然而这并没能让余秋的情绪变好。
她对着站在窗户外头的周医生跟路医生同样态度冷淡:“辛苦你们了,谢谢。”
演戏很不容易吧,余秋在心中默叹,尤其是要跟不对付的人合在一起演戏。
保健医生是领导人的行程表,他们出现的地方绝大部分之后都意味着领导人就在附近。
然而就像海上谈判时领导带的都是不为大众所熟悉的保健医生一样,现在这二位留在杨树湾也就是幌子。
余秋看着廖副书记露出苦笑:“你真聪明,你真好。”
有这么位老人面前的红人不停地在杨树湾晃来晃去,等着接见,更加能够证明老人的确一直住在山里头。
廖副书记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明白余秋所说的聪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
可小赤脚医生已经现在这样子了,廖副书记只能大人有大量,不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余秋看着两位名医,声音又轻又细,窗户开着,风一吹就要散的那种:“岛上也没这个药吧?你们同样需要靠进口,所以你才能认识日苯产的药品。真可笑,这么大的国家,无论红的白的都自觉聪明的不得了,结果却连一种人家已经用了十几二十年的药都生产不出来。你们的精力都花到了什么地方去啦?”
余秋指着周医生,表情古怪,“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猜到你是呼吸内科的专家?因为你们就爱在小事上争。对,没错,我看出来他是低血糖昏迷,他有糖尿病。所以你们也要证明,你们同样能够看出我们这边的人身体上的毛病。真无聊……”
余秋挥挥手,“你们以为我愿意多这个事吗?我不多事,他会死的,严重的低血糖真的会死人的。难不成我要袖手旁观?”
余秋眼中含着泪,挣扎着要起身,“我要找北田武,你们放心,我不打他不骂他,我有什么资格发火呀。最起码的,我没有资格冲着他发火。我们的病人要用药,我们国家自己生产不了,人家千里迢迢地把药送过来了。他才是大救星,我应该感激他才对。
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耻辱。我们这么大的国家,居然连这么基础的药物都生产不了。你们还在明争暗斗,完全不把这当回事。因为你们高高在上,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生病要用的时候自然可以去进口。我们平民百姓没怎样的权势,我们只能愤怒又耻辱。”
余秋推开何东胜,擦了把脸,又恢复了平静到淡漠的表情。
她开了办公室的门,从北田武露出个微笑,然后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北田君,真是太感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