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的手抓着杯子把手,一下下地摩挲着。她的头始终低低地垂着,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因为紧张,因为惶恐,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像是夜半害冷一样。
陪伴在老人家身旁的另一位矮个子老人笑着说了句口音很重的四川话,因为简短,余秋还没有来得及捕捉,就听见他慢慢地询问:“那你又是怎么想到我们要去谈判的呢?”
是你啊,大佬!
余秋在心中咆哮。1975年的时候,主席原本是打算派你去谈判的呀,因为当时主席跟总理年事已高,身体欠佳,可是对方抛出了橄榄枝总不能不接着吧,所以主席原本打算是派你去啊。可惜未能成行,大蒋公就一命呜呼了。
当着真正历史人物的面,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咬紧牙齿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因为你们把我叫到这儿来了。”
她抬起了头,认真地强调,“我不是医疗保健组的成员,我只是个赤脚大夫。让我去日本的时候我就很奇怪,如果说要选择典型的赤脚医生代表,其实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有很多前辈插队多年,取得了卓越的成效,而且知名度也更高,并且他们是严格按照赤脚医生培养出来的,更加典型。
可是你们突然间选择了我。
我在看见您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我曾经给您开过刀。
您说有我在就不用保健大夫了。不是我医术高,而是保健大夫的行踪不容易隐瞒。他去了哪里就代表你去哪里。当初让我来开刀,而不是由吴教授主持手术,可能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他是您的情况晴雨表,这说明了您在做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并不希望外界多加揣测。”
老先生笑了起来,不置可否。
他旁边那位矮个子的老人点头道,说了个题外话:“她可以上个外交学院哦,我记得她英语是考了100分的,口语也流利,漂亮的很。”
余秋心惊肉跳,暗道,大佬您不用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小可承受不起。
她立刻摇头:“我对医学以外的事情都没兴趣。”
王老先生也笑:“今年你要报考哪里呀?其实京中的学校也可以考虑嘛。趁着这段时间你也好看看书,准备一下考试的事。”
余秋还是摇头,直接谢绝了老人的好意:“我有重要的事情得做,杨树湾还有病人在等着我,我暂时没有时间上大学。林教授在我身边,我向她求教就好。林教授已经答应收我当学生了。”
王老先生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林老要忙咯,光带你一个学生可不行。她是一位很好的大夫,也是很好的先生。”
余秋惊讶地抬起头,想询问老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协和今年开始重新招生了?
妈呀,这可是重大利好的消息。多培养一位医学人才,对于国家的医疗卫生事业来说那都是宝贵的财富。
可惜王老先生并没有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他站起身,热心地张罗着:“你过来,先看看你的房间,要是不合适的话,我们再给你换。看过房间就吃饭,吃饱了肚子好睡觉。”
余秋忐忑不安地跟在老人身后,下意识地谢绝他的好意:“您忙您的,我自己过去就行,您忙完了早点休息。”
老人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将余秋带到一间屋子前,还亲自打开房门,让她看里头的环境。
他兴致勃勃地建议道:“如果明天早上起得来的话,你可以看看海上日出,风景很不错。”
余秋局促地点头,走进了屋子。
王老先生面上带笑:“你先收拾一下,收拾好了就出来吃饭吧。下面条好不好?他们做了海鲜面。”
说着老人要往屋子外头退。
余秋下意识地叫住了她,老人回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余秋抿了下嘴唇,认真地强调:“您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您需要好好的休养。
老人看着她,像是叹息一般:“我对不住你,小秋大夫,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遭罪了。”
余秋摇头:“我不在意这些,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我问心无愧就好。您不用自责,这不是您的责任。如果这件事再发生一回,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我做不做这件事,别人要整我的话,终归还能找到其他机会。我最安慰的事情就是看到您现在康健地站在我面前,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房门关上了,余秋躺倒在床上,她疑心大船正在微微摇晃,她已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然而那漩涡蒙上了月色星光是那么的温柔,宛如母亲的怀抱,又像是林教授亲切的抚慰。
余秋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不会开口表露自己身份的,即使是面对她的男神。她不是不相信男神的人品,而是她清楚地知道男神首先是位政治家。
政治家的特点就是着眼大局,不拘小节。
政治是这世上最复杂莫名的东西,政治不讲究对错,政治讲究的是利益。男神不是女神,她不想当那个被牺牲掉的小节。
她还没有崇高到那个份上。
余秋一觉睡到天亮才爬起床。太阳早就升得老高了,红彤彤的,映在海面上,叫海水当敌了,一大片金灿灿的黄,波光流转。远处不知道是海鸥亦或者海燕的白色海鸟,扑腾着翅膀一掠而过。
余秋拉开窗户,海风带着咸鲜味扑面而来,叫太阳晒过了,带着股热辣辣暖烘烘的腥气。就像是杨树湾人在大太阳底下晒鱼干一样。
她站在窗户前头发了半天呆,久久回不过神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徐同志在窗外瞧见了,笑道:“你不吃早饭吗?大夫不都说早饭最重要,千万不能错过。”
他这回没穿西装,身上的衬衫花里胡哨的,配着金丝眼镜,看上去就不太像个正经人,赤脚穿着双拖鞋,毫无昨晚的严谨。
余秋嘴里头噢噢应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蓬头垢面,就这么站在了窗边。
她赶紧转头去刷牙洗脸,匆匆收拾妥当之后,这才出了屋子。
外面的小厅中,王老先生正跟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旁边的花瓶中开着不知名的花,很大的一簇,颜色鲜艳的很。
那位个子不高的邓老先生人不在,不知道是吃过饭了先离开休息,还是有其他的事情去忙碌了。
余秋没有认出桌子上另一位老人的脸,踟蹰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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