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老先生的日子也不好过,强烈的自责让王老先生好几天都睡不好觉,一直跟大姐感叹:“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小秋大夫。”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自己也浑身戴满了镣铐啊。
别说是他了,就连主席都感慨,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眼下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毕竟有些问题,这个余秋是说不清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疯了反而是好事。
何东胜同余教授等在火车站外头,焦灼不安。
从接到周卫东的电话开始,他们的世界就全乱了套。小秋疯了,小秋被抓了,主席回京了,小秋被放出来了,主席让小秋回杨树湾。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
可是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吞噬掉了她的健康与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躯体跟一双空洞的眼睛。
瘦,真瘦啊。
何东胜重新见到女友,脑海只剩下这个念头。大衣罩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就像是衣架子撑着一样。与其说她是深一脚浅一脚从雪地里头走过来的,不如说她是叫着西北风一路裹挟着而来。
何东胜跟余教授迫不及待地往前迎。
余教授直接哭出了声,嘴里头只喊着:“小秋,我的女儿啊,你别怕,回家了,爸爸接你回家。”
护士眼睛一红,鼻子发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王同志垂着脑袋,感觉自己没脸见人。当初是他把人接走的,健健康康活活泼泼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现在他能够归还的就只有一条命。
对,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还活着。
余教授跌跌撞撞地上前,伸手想要抱住女儿。然而他对于此时的余秋而言,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宛如惊弓之鸟的小姑娘立刻发出尖利的喊叫,拼命地挣扎。
何东胜下意识地想要抱住女友,让她不要害怕。但是他的举动却更加刺激到了余秋。
惊恐的小姑娘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拼命地乱抓乱挠。
何东胜只觉得自己掌心被什么轻轻地抓了一下。他瞬间怔愣,再抬起眼睛,面前的姑娘却只有一张惊惶失控的脸。
直到此时,人们才真正的理解疯了是什么意思。那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已经不认识任何人,包括她的父亲与男友。
大雪纷纷扬扬,无声地掩埋整个世界。
火车站的旅客进进出出,众人都朝这个方向投来奇怪的目光。
护士赶紧上前抱住余秋,像哄孩子一样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不害怕,阿姨不愁阿姨陪着你。”
原本按照计划,是王同志一路护送余秋陪同她的父亲与男友将她送回杨树湾。
现在事情有变化,王同志当机立断,又购买了一张火车票,请护士一块儿上车。
也亏得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磨叽,因为上了火车之后余秋仍旧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她只吃护士拿过来的饭,只喝护士拿给她的水,也只允许护士靠近她。其他任何人接近他的卧铺,她都要发出尖叫。
列车员好几次过来看情况。
即使王同志拿出了自己的介绍信,列车员也在外头不停地走来走去,对这群人充满了怀疑,担心这个可怜的姑娘是受到了虐待。
好不容易一路颠簸,下了火车坐汽车,然后再坐船,熟悉的大江大河也没能安抚余秋的情绪。
她就这么木呆呆地蜷缩在角落里头,一动不动。
杨树湾大队的顾问廖主任已经等候在渡口边上,瞧见余秋的时候,他先是没认出人,倒不是因为余秋瘦脱了形,而是因为眼前的姑娘精神气质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瞧不出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听说余教授跟何东胜在京中的行踪,居然什么人都没见,什么要求都没提,接了余秋就走,廖主任真是快要被这两人气死了。
余教授也就算了,书呆子,一身书生意气,吃了多少亏都改不了。
何东胜年纪轻轻的,怎么脑袋瓜子转不过弯儿来呢?哪里人就这么不声不吭地接人回来?好好的姑娘出去了,现在变成这模样,他们得负责任。
万一余秋好不了怎么办?她才这点儿大年纪,这辈子要指望谁。
余教授也失魂落魄,此时听闻廖主任的话,却只撂下一句回答:“我养我姑娘,我养她一辈子。”
“养个屁!”廖主任这人在涉及到利益问题的时候一向残忍又残酷,“你自己身体都不好,你又没个正式工作,你怎么养她啊,等你两条腿一蹬,你要你姑娘喝西北风去呀。”
何东胜这一路心如刀绞,已经痛到喘不过气来:“我养小秋,她是我爱人,我这辈子都养着她。”
廖主任照样鼻孔里头喷气:“滚蛋吧,你也就是个农民,杨树湾大队给你工分。你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你还有老娘呢,你要怎么养小秋啊?你们两个憨货!”
前任革委会主任气得七窍生烟,“就不知道给小秋要个身份啊,起码要份国家粮,以后生病住院都有地方报销,不能指望你们。国家那么大,吃白食的人多了去,小秋这还是做过了贡献的呢,怎么就多她一个?”
廖主任来来回回地走,“这事儿就得我出马。你们两个全是文人病,清高,也不看看是什么光景,清高个什么劲。”
何东胜忍不住吼出了声:“我不要这个赔偿,我要小秋好好的。”
一份国家粮就能买了小秋的健康吗?他不原谅,他永远都没办法原谅。张口一来就成了特务,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起码国家粮能喂饱小秋,让她后半辈子有指望。”廖主任一点也不讲究情怀,利字当头,他抬起眼睛瞪王同志,“这事儿没完,我跟你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同志奏着眉头,压下火气:“你别闹了,主席说了,让余秋同志回杨树湾当赤脚医生。”
廖主任不假思索:“那主席有没有说余秋病好能上工之前靠什么吃饭呀?生产队可是上一天工才有一天的口粮。”
这话已经相当强词夺理了。
王同志却没有办法回答,主席不可能管到这么细,总理才会考虑这些问题。可是这件事情总理又不好伸手。
廖主任手一挥招呼何东胜:“你跟我去,你老丈人是指望不上的。你不是要当人男人吗?这事儿你必须得出头。走,回家把东西收拾了,咱们上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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