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大夫还不明所以,迷迷糊糊地问:“干嘛啊?我换个衣服。”
王大夫赶紧伸手拉人走:“行啦,先去吃饭,你要是去晚了的话,你觉得他们那帮家伙会给你留下一口吗?”
李伟民这才警觉起来,没错,这群学生就是狼,一个比一个能吃,他可不能放松。
余秋长吁了一口气,狠狠地在心里头夸了通小王大夫。不错,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有眼力劲儿了,实在应该被好好培养。
何东胜闷声笑得厉害,结果又被余秋堵住了嘴。
她还没有来得及抱着自己的田螺小伙儿再好好腻歪会儿,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陆师傅的声音压抑不住的兴奋:“小秋,你换好衣服吗?换好了就赶紧出来吃饭吧。”
可怜的小秋大夫只能乖乖回答:“换好了。”
苍天啊,她怎么就这么难呢?
何东胜笑到两个肩膀不停的抖,他低下头,在女友的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示意她赶紧出去吧。
余秋老大不情愿地开了更衣室的门,对上的就是陆师傅控制不住的笑脸。她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陆师傅居然还等在门口。
陆师傅满脸红光,见到她就是一句话:“好,非常好。”
余秋赶紧给长辈打预防针,成绩还没出来呢,我考的感觉也就是那样
陆师傅手往上抬:“我不是说这个。”
旁边有学生经过,还问了一句余秋:“是在食堂吃夜宵吗?”
陆师傅赶紧闭上嘴巴,又改口喊余秋:“先去吃饭吧。”
他自己倒是没吃饭,陆师傅到了食堂之后,也只是跟余教授还有高师傅他们喝酒。
酒不是什么好酒,就是从副食品店拿来的最普通的那种,下酒菜压根就没有,桌上不过一碟子配粥的咸菜,还是何东胜翻出了两根黄瓜,叮叮咚咚地一阵响之后给做了盘子凉拌黄瓜送上来,又开了锅煮了盐水花生端上桌。
只这几样简单的东西,就已经够几位饱经风霜的高级知识分子大醉方休了。
实习同学还有李伟明跟王大夫他们都已经喝完了粥,摇摇晃晃的,或是去学校宿舍,或是回值班室休息,陆师傅他们几个人仍然没有停下酒杯的意思。
余秋在边上都不好意思起来,又下意识地强调了一遍,成绩还没出来呢,谁知道考成什么样子。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卷子难度系数这么低,压根就没办法体现出水平。搞不好多的是,人考出来的分数比她高呢。
“我不是说这个。”陆师傅满面红光,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醉意,“小秋,你太年轻,你不懂,你不知道,真正的拦路虎从来都不是考多少分。”
他拿手指头沾了酒水,然后在空中虚虚写下两个字,“这个才是压得你喘不过气的大山。”
余秋认了两遍,都没有认出来他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还是何东胜在旁边轻轻用口型示意她,政审。
有很多人最后都是倒在政审上头的,毕竟按照现在选拔的原则,苗红根正的出身是首要前提。
有多少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后面的深层次原因就是这无所不在的政审,无论你做什么事情,都要被判定到底有没有资格?
你不划清界限,就是在跟官方甚至是全世界为敌,有多少人能够承受得住这沉重的压力。
陆师傅兴致勃勃,突然间开始背诵:“余秋是我们医疗卫生事业战线上的优秀革命实践者,是新时代的知青楷模,……”
余秋真是恨不得赶紧捂住陆师傅的嘴巴,他怎么能够背诵广播稿呢?她已经快要羞耻死了,每次听到广播响,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陆师傅脸上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小秋,这才是真正的尚方宝剑啊。”
围着桌子喝酒的高级知识分子们都点头。
小秋受到县里头的表彰了,县里头的广播一遍遍念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小秋获得了官方的肯定。
政审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拿黑五类的狗崽子说话。政审有多重要,政审就是下面基层单位能够不戴着有色眼睛看人,不拘一格推选人才,只要政审一来,出身不好的人,就会有立刻被重新踩回地底下,永远见不得天日。
“我就说,江县从上到下都是有格局的。”一向不太爱说话的邹工这回也开了口,“这才是真正的有魄力,有眼光。”
余秋有点儿被众人那种近乎于解放了的喜悦震到了,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其实从灵魂深处来讲,她很难理解大家脖子上戴着的沉重枷锁。
那比坐牢还惨,因为压力是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无孔不入的。
然而此刻,她看着众人从心底里涌现出来的喜悦,忍不住脱口而出附和:“廖主任是个好人。”
说完这话,她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她现在可真是越来越没有原则了,廖主任也是好人了。
喝酒的长辈们却大大地赞同了,别看着廖主任没有正儿八经的官样子,可人家做的才是踏踏实实的人民公仆的事情。
又是抓教育,又是抓医疗卫生,又是抓革命生产,物质精神文明一个都没落下,还费尽心思到处化缘哭穷拉外援,不就是想让老百姓过上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吗?
知道他们是右哌,知道他们历史不清白,还能直接露出笑脸,一个劲儿不停地夸他们工作有成绩,从来不怀疑他们是下来搞革命破坏的
这是多少年他们都没有见过的,来自官面人物的笑脸。向来这些人对着他们的时候,就神气活现的活像是个土皇帝。感觉时刻都能代表人民审判他们。
对,这个人的确不太会说话,知识文化水平也真的够呛,动不动就闹出点儿笑话来。
可是他的心是干净的,敢撕扯出来,晒在太阳底下给大家伙儿看。
那些人模狗样,沐猴而冠的家伙呢。
别看他们位置高,身份尊贵,大会小会开个没完没了,说着那些言不由衷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冠冕堂皇的废话,只要扒下他们身上那层列宁装,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他们不仅对这个社会毫无贡献,他们甚至连自己都没办法养活,因为他们从来没做过一件实事啊。
余秋在旁边听的,忍不住心中吐槽,果然人不能太好,做一个坏人,只要连着做几件好事,就能够立刻被洗白,就连他先前做的坏事,也会有人考虑,也许那时候他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