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指责的男青年直接跳起脚来,撸起袖子,一个劲儿地喊:“我把她怎么样了?做人要凭良心,说话不能张口就来!你看看,你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看,她都把我咬成什么样了?我不就是说了声她奶奶跟妈早就死了吗?她嘴巴一张,差点儿没咬下我整块肉!”
像是为了配合男青年的控诉,躺在床上的吴二妮立刻磨起牙来,整张脸上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扭曲得不成样子。
男青年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嗷的一声叫,一蹿三尺远,简直眼泪汪汪:“你们看,她就是这样,我一个老爷们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我们家花了300块钱的彩礼,可不是为了娶这么个鬼婆子进门的。”
吴二妮的父亲急了:“我姑娘好好的出的门,进了你家的大门才变成了这样,你倒是找我的茬儿了,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男青年嚷嚷起来:“她肚里头揣着个鬼娃娃成了我的错喽,又不是我怀的孕。”
吴大爹不甘示弱:“没有你,我女儿能怀孕吗?”
翁婿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余秋跟没听见似的,只伸手摸着吴二妮的肚子,顺带着指导李伟民做体格检查:“仔细摸一摸,上到剑突下,下至耻.骨联合上,右至腋前线,左至腋中线,边界清晰,质软,无压痛,巨大盆腔包块。”
李伟民战战兢兢,摸了半天之后才开口问:“真不是怀孕啦?”
“怀什么孕啊?”余秋头大,“要是肚子大了都是怀孕的话,大肚子病的时候,多少男的怎么没生出娃来啊?”
李伟民嘿嘿干笑,眼睛示意后面那对吵得不可开交的翁婿:“你都不管管吗?”
余秋写着病历头也不抬:“有什么好管的?只要不打起来就行。”
别小看家属吵架这回事,吵架的时候,说不定能够暴露他们对病人真正的态度。
眼下吴二妮有明显的精神异常症状,压根没办法控制自己,自然也不可能决定自己的事情。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这两个人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了,他们的态度决定了吴二妮还有没有机会活下去。
李伟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她……她会死啊?”
疯子傻子他见多了,哪个村没那么一两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虽然痴傻,但只要有人照应,还是能活下去的呀。
余秋蹙额:“情况不一样,她肚子里头有东西呢。”
正在跟吴大爹吵架的吴二妮丈夫小周闻声立刻嚷嚷:“大夫,他们说你能开刀把娃娃从肚子里头拿出来。只要这娃娃在正午太阳底下呆足了一个时辰,我就认他是我们家老周家的孩子。”
吴大爹急了:“这么小的娃娃,在太阳底下晒着,我看你不是想当爹,你就是想害死娃娃。”
“行了,哪儿来的娃娃。”余秋皱眉头,没心思再听他们扯皮下去,“现在吴二妮呢,肚子里头我考虑长了一个大包块。”
这话吓到了翁婿两个,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顿时哭丧着脸:“大夫,二妮不会死吧?”
这会儿,他俩倒想不起来要吵架了。
妈呀,二妮得了癌症啊,肚子里头好大的癌。焦裕禄就是得癌症死的。
“情况不一样。”余秋看他们不吵架了,也就开始认真交代病情,“我目前考虑她之所以突然间精神不清爽,不是鬼上身也不是被黄鼠狼附了体,而是因为她肚子里头长的这个包块。”
畸胎瘤,女性常见肿瘤之一,占卵巢肿瘤的10%~20%,瘤体内常见油脂、头发、牙齿、皮肤、神经组织等成分。
其中部分含有神经组织的畸胎瘤在一定的条件下能刺激患者机体产生nmda受体抗体,通过跟机体正常产生的nmda受体相结合,产生脑炎,并且形成一系列精神神经症状。临床上称之为抗nmda受体脑炎。
翁婿俩听了半天还是双眼直愣愣,完全给不出任何反应。
李伟民反应倒是快,煞有介事地强调:“也就是说吴二妮身体内有个没长成的怪娃娃,现在呢,它想控制吴二妮,咱们要开刀把那怪娃娃拽出来丢掉。”
小周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那就是她肚子里头还有个鬼娃娃哎。”
余秋恨不得拍死李伟民,有他这么瞎解释的吗?
李伟民才委屈呢:“你不是说那瘤子还能长出牙齿神经吗?可不就是长了一半的怪娃娃。”
余秋叫他的话给噎住了,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该如何反驳他。
畸胎瘤到2019年,发病机理都不明确,实际上,也没几种疾病发病机理明确。不过关于畸胎瘤,其中有个观点就认为畸胎瘤与胚胎期间生殖细胞异常分化有关系。
她清清嗓子,相当严肃地强调:“没有什么鬼娃娃,就是多长出了个东西碍事,应该需要开刀。如果她运气好的话,开完刀说不定就恢复正常了。”
小周反应比吴大爹快,抢在岳父前头开口:“那就开刀吧。”
吴大爹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开刀,大夫,你给想想办法,让她吃药,吃药就能好了是不是?”
这个时代的人都非常恐惧开刀,对他们而言开刀无异于剖腹自杀。
余秋也摇头:“你们先听我说完,就算开刀也不是我给她开刀。
第一,我现在跟你们交代的这些都是依靠我眼睛看,手摸,推测出来的结果,未必准确。吴二妮还需要再完善相关检查,比方说拍个片子之类的来帮助进一步明确诊断。当然,最后到底是什么毛病?得开完刀以后,把肚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化验,才能有结论。
第二,卫生院没条件做这么大的手术,你们得上县医院才能给吴二妮开刀。我给你们写个病历,再写个条子,你们到了县医院之后,直接去找郭主任,就说是我介绍过去的。我给郭主任打过电话了,也交代了吴二妮的情况。你们过去之后,郭主任会安排她住院手术的。”
这两条中的每一条都吓得吴大爹不清。对他这样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而言,进医院就已经够恐怖的了,如果不是,李伟民连哄带骗,又是威逼利诱外加恐吓,打死他也不敢带着女儿上公社卫生院来。
结果现在好了,李伟民口口声声保证,一定能够解决她女儿问题的大夫说开不了刀,还要让他上县里头去,这对于一辈子都没进过城的吴大爹而言,实在太可怕了。
李伟民也急了,拉着余秋到旁边拱手作揖,简直抓耳挠腮:“哎哟,小秋哎,你好歹给个面子啊。去什么县里头,去县里头,他们刀还未必有你开的好呢。你就在卫生院把这刀开了又怎么样?”
余秋头大如斗:“你来打麻醉吗?”
李伟民结结巴巴:“前头你不也在卫生院开过刀吗?”
“那是急诊没办法,不开就是死,一尸两命的那种。”余秋叹气,“现在又不是急诊手术,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我这不是推他们走,我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一个个都把开刀想的这么简单,以为麻醉轻而易举啊。开什么玩笑,麻醉打的好,手术就成功的一半。
李伟民被她说的没话回,只得哭丧着脸回去找病人家属:“走走走,上县城去。没去过县城,就去县城里头逛逛呗。放心啦,县医院我好歹待了三个月,我在那儿也有熟人。”
余秋头痛,将李伟民拉到边上:“你自己注意点儿,话不要说满了。看病这种事情,谁都不能打包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