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到现在,他足足已经给自己的哥哥艾灸了8个小时。
那小小的一点红光,像是凝聚着兄弟俩的希望,又像是在燃烧着谁的生命。
余秋不得不压低声音开口催促小家伙:“可以了,欲速则不达,你赶紧睡一觉。”
小伟像是受惊一般,赶紧挪开艾条。刚好落下一节长长的烟灰。
小男孩腼腆的很:“没事,小秋大夫。”他脸上压抑不住喜悦的笑,“我哥哥今晚睡得可香了。他晚上放了好几个屁呢。”
余秋伸出手去,揉了揉少年的头顶,放缓声音道:“你哥哥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你要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以后你哥哥谁来照顾?”
少年这才应了声,掐灭了艾条,就在病房旁边铺上麻袋跟草席,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他实在是累坏了,余秋人还没有离开,他就打起了小呼噜。
余秋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叹气,小心翼翼合上病房门。
她再看看隔壁房间的孙斌,忍不住直摇头。
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啊,那些挣扎着求生的人拼尽一切只想活下去。那些以为可以肆意作贱自己生命的,真到了最后一刻,又要悔不当初。
在这种情况下,生命又是平等的,因为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一次。
余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事实上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纤细敏感。几年的医生生涯已经将她的心磨得无比粗糙,她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黑甜乡。
徐大夫倒没有惯着她,到点儿直接把她喊醒了。
再不起床,食堂真的只有洗锅水可以喝了。
余秋睁开眼睛,看着墙上的钟已经走向早上7:30,她赶紧冲去刷牙洗脸,然后赶在食堂关门前打到了最后一碗粥,拿了两个玉米棒子匆匆忙忙填进肚子里。
等她冲到卫校教室中,吕老师又开始带领大家朗读《纪念白求恩》。
不知道是不是余秋的错觉,她每念一句话,余秋都觉得她的眼睛狠狠剜着自己,好像文章当中被批判的人就是余秋一样。
倒霉的小秋大夫只得低眉敛目,谁让她连着两天都迟到,活生生的就是个典型的反面代表。
其实教室里头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跟着上夜班,哪有风平浪静一觉睡到天亮的道理,多多少少总会有事的。
晚上没睡好,白天自然就没有精神。不少人玩起了张飞的独门绝技,睁着眼睛睡觉,嘴巴一张一张的,谁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大概正因为如此,吕老师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到最后,读完了《纪念白求恩》,她更是用教鞭敲着讲台,认真严肃地强调:“同志们,政治统帅业务,你们首先要端正好思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的医生。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最基本的道理还要我说吗?”
余秋听了差点没有扑哧笑出声,感觉现在的政治宣传可真是故意挑战人类的智商,黑得深沉。
她甚至怀疑这是在反讽,提出宣传策略的人是用故意违背人类逻辑的事情来提醒人们,他们相信了一切是多么荒谬。
讲台上的吕老师翻开了自己手上的《赤脚医生培训教材》,大声朗诵上面的话:“我们遵照……林.副主席教导说,毛.泽.东思想在任何工作中永远是第一位的。”
她念了一半,突然间反应过来不对头,惊恐地将书翻了过来,才发现这是一本1970年6月版的《赤脚医生培训教材》。
要命啊,如果这本书在去年这个时候朗读,那肯定没有任何问题。因为那个时候林副主席还是指定的接班人。
千不该万不该,去年9月份,林副主席不该叛.逃啊。眼下全国都在批判叛徒,结果她还公然宣称林副主席。
教室里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吕老师脸色煞白,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她死死抓着手里头的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教室里头静悄悄的,空气像是忘记了要流通,明明三伏天,却全都被冻在了原处。
赤脚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闪烁着复杂微妙的神色。
“哈!你说什么?”李伟民两只眼睛像瞪出了眼眶子一样,死死盯着讲台上的老师,“你刚才在说什么?”
教室外头传来脚步声,一群人簇拥着县革委会的廖主任往赤脚医生培训班的方向来。
卫校校长脸上陪着笑,向廖主任做介绍:“我们学校利用农闲时间,冬夏两季都搞赤脚医生的复训班,思想教育引导业务培训。吕老师是我们的思想工作专家,专门带领大家学习毛.主席思想。吕老师,吕老师——”
校长连着招呼了两声,讲台边上的吕老师才跟受了惊吓一样,狠狠地将手上的书摔在了地上。
她压着书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翻开的页面就留在了那可怕的第21页,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印刷着:“林副主席教导说……”
风吹得窗外的树叶簌簌作响,那张纸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被风翻过去。她顽固的停留在21页,像是要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吕老师脸上的肌肉急剧抽搐着,然后整个人像是得了帕金森病一样抖得不能自已,最后两只眼睛往上一翻,直接倒在了地上。
参观队伍目瞪口呆,校长更是急得满头大汗:“这是……”
余秋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地一脚踩在那本《赤脚医生培训教材》上。
她伸手试探着吕老师的鼻息跟颈动脉,嘴里头愤怒地批判:“刚才吕老师带领我们批判无耻的林飚,他欺骗了党和人民,欺骗了我们伟大的领袖,令吕老师痛不欲生,所以才情绪过于激动,直接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