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来县城培训,自然不会有培训单位派车接送。
何东胜将自己带的麻布口袋塞给了郑卫红,拎着余秋的行李箱,将人送到卫校门口。
卫校就在县医院旁边,中间隔着一道墙,两边还有个小门相通着,方便人们进出。
县卫校不大,占地面积只相当于红星公社卫生院。
一栋二层小楼外加前后两排平房,就构成了卫校里头的全部建筑群。它们加在一起,都没楼前的那棵皂荚树看着气派。
成串的皂荚果挂满了树梢,平静地注视着这群东张西望的赤脚大夫,像是在忖度这群家伙是否能够登堂入室。
据说前几年卫校就已经停办了,因为上头不给招生。
后来开始推荐上学,卫校这才重新办起来,但规模好像比以前缩小了不少。
何东胜招呼余秋站在树荫下,点点头:“行了,有什么事情的话就到渡口边找成根大爹他们,会传话回杨树湾的。”
余秋赶紧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我晓得了,何队长,你赶紧去忙你的事情吧。”
何东胜也没跟她客气,他朝红星公社的熟人们打了个招呼,脚步匆匆忙忙往街对面去。
侯向群看着他的背影又骂了一句:“狗日的,到底是在县里头上过学的人,看看这自在的,跟是他的地盘一样。”
戴眼镜的年轻人推攘侯向群:“嘿,现在下田的是他,拿着听诊器的可是你。”
侯向群直接翻了个白眼:“赤脚医生就不下田啊,赤脚医生要先赤脚。”
前排平房里走出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看到他们乱糟糟的一群人,立刻扯着嗓子喊:“赶紧过来报到,马上就上课,就等你们了。”
余秋等人连行李都顾不得放下,赶紧跟着女教师往二层小楼走。
教室门几乎都锁着,只开了楼下的一间,里头挤挤挨挨的,已经来了不少人。
现在正是暑假阶段,原本应该休假的老师们又重新回到课堂上,给他们这群赤脚医生上课。
除了卫校老师之外,还有县医院的大夫们也会过来授业,主要说临床课程。
赤脚大夫其实主要任务是医疗卫生□□以及妇幼保健工作。真正的大病重病还得去卫生院。可是赤脚大夫作为第一经手医生,必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初步诊断处理工作,好为后续治疗争取时间。
他们这批培训班学生经过两个月的理论知识学习之后,卫校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月的临床实习期,好让大家了解疾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本县总共有9个公社,每个公社差不多都有五六个大队,基本上每两个大队都派了位赤脚医生出来,三四十号人将整个教室坐的满满当当。
学生年龄层次分布极广,有满脸稚气的少年,也有满脸沧桑的中年人。前者多半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后者则基本上由各村各队的草药世家组成。
让余秋高兴的是,这些赤脚医生当中女性不少。在乡间,大夫跟老师都是受尊重的职业。以前这些工作基本上轮不到女性插手,现在这个人员结构起码说明了乡村女性的社会地位有所提高。
余秋混在人群当中,先由女教师带领大家进行政治学习,以端正求学思想。
她跟着人们大声地念诵:“资产阶级名利思想也侵袭了他们。有人买起了九块钱一本的洋书,在农村中挟进挟出,有的“赤脚医生”不想赤脚了,盼望进城穿起白大衣当“大夫”了。……”
足足学习了半天思想文化知识,眼看日头就要走到正中央的时候,县医院的大夫终于从临床上抽出空来,一路小跑着过来开始给大家上课。
余秋赶紧拿出《赤脚医生手册》。
她翻开书,却发现周围人手中抓着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人是水蓝底的《南方常见病多发病讲义》,有人是红壳子的《农村医疗卫生手册》,有人干脆拿着上面印刷“为人民服务”的笔记本,还有人直接掏出本小学作业本,然后抓着笔,两只眼睛就盯着讲台上的老师看。
站在讲台后头的老师手里头抓着的则是一沓油印材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印刷好,上面的墨迹尚未干涸,余秋在他的手指上看到了粘着的黑油。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周,在县医院的急诊科工作,你们以后叫我周老师或者周医生都可以。”
身穿白大褂的周医生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周字。粉笔的质量似乎不怎么样,很快粘在他手上,盖住了那黑黑的油墨。
周老师却怡然自得的很,他放下粉笔,也不看讲台上的讲义,而是扫视了一圈下面的学生:“行啦,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就讲讲常见病多发病。”
他伸手指着窗户外头白花花的太阳地,“现在热不热?”
众人立刻大声回应:“热。”
怎么可能不热,教室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旁边同桌嘴里头呼出了热气都能喷在人身上,像是能够燎起火星子。
周医生点点头:“那你们上课的时候可以扇扇子,就是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打扰到旁边的同学就好,免得中暑。”
下面立刻有人笑起来,感觉老师可真是幽默。他们人在屋子里头呢,又不是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怎么会中暑?
周老师立刻板下脸:“这种错误的观点会害死人的。前段时间我就碰到过在屋里头坐月子中暑的产妇。”
余秋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周老师脸上。
周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我们当大夫的人一定不能想当然,要实事求是从病情出发。什么是中暑啊?暑就是暑热,人在高温环境下,人体的体温调节机能发生紊乱,就叫中暑。你们现在坐在屋子里头觉得热,这热就不是暑热了吗?”
课堂立刻安静下来,先前发笑的学生羞愧地低下了脑袋。
大约是怕学生面上挂不住,周老师又放缓了语气:“好了,那我们大家现在说说看,除了我刚才说的坐月子的人以外,还有哪些人容易在屋子里头中暑?”
这下子课堂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坐在余秋前面的女学生举起手来:“长期卧病在床的老人病人,不能下床活动的人。”
周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对,这个思路很正确。你们要是去病人家里头看病,一进屋子就应该先评估周围的环境,要是周围凉飕飕的,躺着的人却发了烧,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性是受凉。反过来,屋子里头跟灶膛似的,没毛病,得想想看是不是中暑了。”
那女学生受到了夸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颇为自豪的模样。
周老师抓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中暑。
“既然是夏天,咱们就先说说这个中暑。”他目光微微往下压,看着学生们,“除了屋子里头的中暑之外,最常见的应该就是夏天出门劳动。碰到中暑病人,我们应该怎么办?首先需要的处理原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