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上穿着蓑衣,头戴斗笠,大步往前走:“你要找他们?跟我走吧。”
天上的雨又大了些,余秋出门时没拿伞,屋里头的伞已经被同伴们都撑走了。
她缩下脑袋的时候,头上一沉,那挑着马灯走的人,将自己戴着的斗笠搁在了她头上。
“干净的,还有一段路。”
余秋赶紧扶住斗笠道谢,挪了挪手电筒的方向,替那身材高大的男子照亮脚下的路。
那人似乎笑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他块头大,步子大,饶是余秋素来步伐快,也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对方。
雨天乡路泥泞,她走得艰难。
那人大概意识到了小知青的不容易,拉开几步之后又会略略停下,等到她追上时再迈开步伐。
如此走走停停,足足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才在处农家小院停下。
院子门开着,这人老实不客气,连招呼也不打就往屋子去。
余秋的手电筒照亮了屋子的墙壁,微微皱眉。
这材料连泥砖都不如,完全是泥巴垒出的屋子。
她真怀疑,这场暴雨会直接泡烂了房子。
等走进屋里头,她几乎要验证自己的猜测了,因为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到处都是接水的盆盆罐罐,原本就狭窄的屋子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余秋看着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相片的知青们,下意识地挑眉:“怎么样?”
一道布帘子将泥巴屋一分为二,里头传来妇女的惨叫:“胡奶奶,救我啊。”
跟着响起个苍老的女声:“大宝妈,不是好生啊,这是饿老生。”
帘子外头站着两个小萝卜头,一个三四岁;另一个不过刚会走路的样子,抱着大的哭着喊妈妈。
那大点儿的也抹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只拍着弟弟的背哄人。
余秋头痛,有两个孩子干嘛非得还要生第三个呢。真是嫌自己受的罪不够大。
先前跃跃欲试的两位男知青按耐不住,毛遂自荐:“让我们试试啊,我们是赤脚医生。”
余秋看着手持电筒翻《赤脚医生手册》的男知青就头痛,头回见上手术台前温习功课的医生。
胡杨拽了把自己的同伴,示意帘子外头站着的小接生员:“行了,人家好歹还接生过娃娃呢。”
自己这两位新朋友,看着真不像多有谱。
男知青不服气,将《赤脚医生手册》翻得哗哗响:“我看过书的。我还在我自己身上下过针呢。”
小接生员满脸期待:“你是大夫吗?你会开刀?娃娃歪着,下来的不是头。”
那男知青赶紧又翻书,企图书中自有黄金屋。
领着余秋进屋的青年农民皱起眉毛:“怎么不送卫生院?”
“桥垮了。”接生员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说话带着哭腔,“送不了。”
小姑娘满怀希冀地看着毛遂自荐的赤脚医生,“你们有办法吗?”
那男知青没从书上找到答案,终于歇火,悻悻地摸着鼻子退到了一边。
门帘子里头又传来惨叫,大肚子似乎疼紧了,声音凄厉。
苍老的女声安慰她:“桂枝啊,孕妇不能拿盐出门的,不然娃娃生下来就会伸手问人讨盐,先下手。”
余秋没心思听什么讨盐之类的胡话,她后背直冒凉气,胎儿先下手意味着要么就是头合并手的复合先露,要么就是横位。
哪个搞不好都会出事。
接生婆的语气也沉重:“赶紧拿盐过来擦手,看娃娃会不会自己缩回去吧。”
余秋额头上青筋直跳,忍无可忍,什么鬼话,还伸手讨盐呢。
她下意识地掀了角帘子冲进去,皱起眉毛:“要是给了娃娃盐巴,他还是不缩手呢?”
接生婆头发雪白,连背都佝偻起来了。陪在她身边的小姑娘像是被余秋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面缩。
屋子里头黑黢黢的,煤油灯只照亮床上女人惨白的脸。她头发湿透了,紧紧贴着额头跟脖颈,要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看上去跟死人并无二致。
余秋沉着脸,将手电筒的光柱对准女人的下.身,旋即她忍不住摇头:“奶奶,先下来的这个是脚。”
帘子外头的田雨发出一声笑:“哈,我真是头回听说有人伸脚讨盐巴。”
这接生婆听着就是封建残留,应当破四旧。
余秋没心思嘲笑年老眼花的接生婆,她伸手摸了下女人的肚子,心里头草泥马咆哮奔腾。
没错,又是一个臀位足先露。
老天爷故意的呢,让她穿成个名叫余秋的女知青不算,还叫她一穿过来又碰上臀位足先露的大肚子。
生个屁啊,准备手术开刀吧。即使穿到1972年,她的观点仍旧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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