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莨的眼中有倏然滑过的黯光,涩声道:“……那得取决于他自己,若是他当真一意孤行、执迷不悟,我亦保不住他。”
萧荣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当说什么好:“还留在京里的那些萧家人,毕竟是他放出来的……”
萧莨略微摇头,不予置评,他不知祝雁停是当真良心发现后悔了,不想再助纣为虐,还是又藏了别的心思,祝雁停在他这里,已再无半点信誉度可言。
若是当真在阵前对上兵戎相见,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留他一命,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萧荣见之低声一叹,提醒他:“他毕竟是珩儿的爹爹。”
萧莨的神色更黯,不再接话,珩儿听到这一句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脆声问道:“珩儿爹爹在哪里?”
见萧莨一副神思不属的怔然之态,萧荣讪然闭了嘴,他二哥,只怕远没有面上表现得那般潇洒和不在意。
珩儿从榻上蹦下来,走到萧荣身边,攥着他袖子仰头眼巴巴地瞧着他。
萧荣将人抱起:“小叔叔带你去外头玩。”
与萧莨招呼了一声,萧荣抱着人出去帐子。
珩儿攀住萧荣的脖子,小声问他:“小叔叔知道爹爹在哪么?”
“小叔叔陪珩儿玩不好么?要什么爹爹。”萧荣干笑着逗他。
小娃娃失望地噘嘴:“我想要爹爹……”
听着一大一小的声音逐渐远去,萧莨渐收紧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血管道道分明。
萧荣并未猜错,从知道祝雁停的所作所为俱都是在骗自己那日起,萧莨就未有一刻好过过,即便在人前表现得再不在意,他心里那波涛翻涌的怨怒,却一日更甚一日,集聚膨胀着始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祝雁停亲手在他心口挖开的那个洞,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再无痊愈的可能。
他下定决心图谋大业,为的也是要叫祝雁停知道,他错了,且错得离谱,他将自己推开,不要自己和珩儿,终有一日一定会后悔,一定会!
出了营帐,萧荣带珩儿去看马,小孩儿喜欢这些,虽不能骑但只要看到成群的马匹就能叫他兴奋许久,无奈今日萧荣怎么哄他,这小娃娃都不怎么提得起兴致来,始终蔫蔫地缀在萧荣身后,逗他也不笑。
萧荣心里挺不是滋味,他知道珩儿想见爹爹,越是见不着便越是对那素未谋面的爹爹好奇,而那人,如今却就在二十里之外的下幽城里……
晌午之前,萧荣的心腹匆匆过来,递了封信给他,小声禀报道:“是下幽城里的人送出来的信,指明了给郎君您。”
萧荣皱眉,指明给自己的信?
他三两下拆了信封,抖出信纸,待看清楚上头写的什么,神色倏地一顿。
信是祝雁停写来的,约他在下幽城南面距离他们营地十几里远的一处驿站见,说想要与他一叙,恳请他不要告诉他二哥。
萧荣的双眉蹙得更紧了些,心腹提醒他:“郎君,谨防有诈。”
萧荣轻抿唇角,沉吟道:“……二嫂若真存了歹心,之前又何必放我萧氏族人出京,也罢,我去会会他就是了。”
未时末,萧荣出现在驿站外,祝雁停已在此等候他许久。
几年不见,乍一看到面前消瘦了许多,满面愁容、眼神中毫无光彩的祝雁停,萧荣差点不敢认,讪讪在他对面坐下,犹豫了半晌,轻声喊了一句:“二嫂。”
祝雁停递茶给他,萧荣没有接,祝雁停见状苦笑道:“阿荣是怕我会下药害你吗?我若是当真害了你,你二哥必会恨透了我罢……”
“二嫂,”萧荣硬着头皮问他,“你怎来了下幽城?”
“戍北军进京擒王,朝中无人能抵,兄长慌不择路,便派了我来。”祝雁停哑声解释。
萧荣闻言一叹:“二嫂,你何苦如此,你明知道,二哥他此次率兵进京,势在必得,不捣黄龙不会罢休。”
“那人是我兄长,”祝雁停闭了闭眼,“阿荣,若是换做你,你会不管不顾,甚至对你二哥倒戈相向吗?”
“可,……怀王他通敌叛国、谋朝篡位是事实。”
“谋朝篡位我也做了,我们这样尴尬的出身,想要夺取皇位,只能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阴私手段,为何你二哥就一定要这般爱憎分明,不肯通融我们丝毫?”
祝雁停的眉宇间满是阴郁,让他本就已经苍白消瘦的面庞更显病态,萧荣不知当怎么说,沉默一阵,他道:“二哥他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轻易不会改的。”
轻易不会改,哪怕是为了他也不行,祝雁停神情中的难过愈甚:“你二哥带这么多兵马进京,一旦圣京城破,我兄长必是没有活路了,那我呢?他连我也要杀么?”
“我不知,……二嫂,你为何不直接去问二哥?”
祝雁停摇头,颓然道:“没用的,他必不想见我。”
“那倒也不是,”萧荣犹豫说道,“你不去找他,又怎知他不想见你?还有珩儿……”
“珩儿、珩儿怎么了?”提到珩儿,祝雁停的声音陡然提起,转瞬红了眼眶,“珩儿也在军中是不是?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嗯。”
祝雁停大睁着眼睛,通红的双目中逐渐盈满泪光,喃喃道:“珩儿他如今已有三岁大了吧,他知道他还有个爹爹么?”
“知道的,我与他说过。”萧荣心有不忍,祝雁停这般模样,叫他看着万般不是滋味。
“我想见他,”祝雁停念出这几个字,猛地攥住萧荣手腕,流着泪恳求他,“阿荣你帮帮我,我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见一见珩儿,我只要看他一眼,一眼就好,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