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荒唐传闻,清清懒得信,让她感兴趣的是剑的名字。
寸青,听起来有点三尺青锋的况味,将用于度量的“尺”替换成“寸”,雅致又特别。
但机敏如她,立刻就想到,拆开“时”和“清”,不就是“寸青”二字?
这才不会是巧合,她暗暗在心中想,下一次见到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没想到这一天突然就来了。
他披坚执锐,眼神凛冽如刀,他于刀刃中游走,有着写意一般的潇洒,所过之处,皆是敌人的鲜血与惨呼。
清清这些年见识增长太多,这地狱般的场面已经不能再引起恐惧恶心。她注视他矫健流畅的身影,‘寸青’在他手里,犹如阎罗催命的魂勾。
她微微笑了,三年的时间能改变太多,他不再一味压抑隐藏,至少在战场上,他狂放张扬,她毫不怀疑那盔甲后的表情,是如何的愉悦从容。
战斗持续了一炷香,胜负已经分明,噶尔沁最做足了埋伏偷袭的准备,他们藏匿在山谷边缘,等着人自投罗网,却不料对方早已知晓行动,大批人马反而守在山谷外夹击。
方才裴远时或许就是因为站在螳螂身后的黄雀的位置,才得以发现她的行踪。
敌方未料到这么一手,早已是方寸大乱,现下越战越颓,败局是注定。
很快就要结束了罢,清清漫不经心地想。
忽得,她目光停留在某件事物上,夜影重重,人影纷乱,她眯着眼,仍是辨不太分明。
她右手捏诀,又打了个响指,指尖陡然迸射出火光,向山谷上空激射而去,再次点亮了周遭的一切。
突如其来的光亮没有引得太多人的注意,战斗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它亮起的时候,裴远时正踩在一人的肩上跃起,手中长剑漫射出漂亮剑光。
这回,她看了个分明,少年剑柄上甩动着,摇晃着的,鲜红的剑穗。
过了这么久,它未见暗沉,仍旧鲜亮如昔,在战场中如同最耀眼的火星,几乎灼痛了她的眼。
她用术法召唤出的光亮仍在持续。
寸青深深扎入敌方将领的胸膛之中,血雾漫天纷飞,汉人士兵见状,皆高呼庆贺,争着追捕残余敌寇。
将帅已死,结局终于算落定。
少年抽回剑,在滚滚硝烟中,在纷乱蹄声中,身侧是追逐或是奔逃的人群,他的身影却孤傲且坚定,像一柄不倒的旌旗。
清清远远地注视着他。
他一把摘下头盔,终于露出了面容。
几缕碎发搭在额前,仍是高高的马尾,仍是长而浓的眉,利剑一般入鬓,鼻梁和下巴的线条英朗紧致,唇角此刻正微微抿着。
清清的呼吸突然就漏了一拍。
她是想过,他的长相有一种锋利的漂亮,不过从前年岁尚小,他在颠簸流离中又习惯了隐忍,于是那份锋利并没有展露……
现在,它们一分不差地,呈现在她面前。
他气息未定,还轻喘着,眼中凛冽杀意也未完全退去,他身处于战场中,如一柄利到极致的刀,锋芒毕露,只代表侵略与征服。
清清便暗暗咽了口唾沫。
偏偏,他又抬起头,隔着猎猎夜风,隔着血和火,毫不费力地捕获到她的身影。二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眼神让她想到注视着猎物的豹。
少年遥遥望着她,接着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他举起那把名唤“寸青”的剑,鲜红的剑穗如一枚跳动的火焰,他将剑穗执到唇边,看着她的双眼,在上面落下轻轻一吻。
脚下是浸润了血的焦土,身侧是匍匐的身躯,在痛快酣畅的杀伐过后,他旁若无人地触碰这枚信物,就在心上人眼前。
清清绝不怀疑,他真正想吻的是什么。
看来,什么郡主县主,统统都是讹传……嗯,或许也不是讹传,毕竟他现在居然会这么多撩拨手段,这很不寻常!必须要拷问,要严查!
于是四下无人的岩壁背后,她看着他走近,劈头盖脸的就是这一句。
“你同那个渔阳郡主,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着实叫人始料未及,裴远时愣了愣,下意识说:“谁是渔阳郡主?”
此番反应还算过关,清清随即冷哼一声:“那广阳县主呢?”
少年的眼神便不自然地偏在一边:“她啊……”
清清瞪圆了眼。
裴远时艰难道:“这个说来很复杂……”
清清一把抽出雪月,剑锋利落地指向他。
裴远时抬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快速地说了一长串:“是一位同僚的妹妹她偷跑来营中被我撞见我就那么见过一次但后来就传出了谣言但我真的只见过那么一次。”
清清怒斥他:“定是你不知检点!才会勾引到人家。”
裴远时委屈地说:“我也未料到军中会有女眷来,这定是要上报的,于是便捉拿了,同她有了点交流……”
清清一边冷笑,一边将剑收回剑鞘。
此时夜色正深,天边高悬着一轮孤月,照着地面一片雪亮。
少年的眼中也充满着深沉与雪亮的矛盾,他的眼眸是夜一般的黑,却又拥有月华般的亮泽。
他停在两步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她,清清很快就冷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