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明明是把木剑,怎么会有铁剑的剑鸣?
伴随着嗡鸣之声,他面前那棵被当做靶子的槐树,哗啦啦落下无数枝叶,林中鸟雀被惊起,扑棱着翅膀奋飞而出。
木剑的剑气斩断了树木,算不算得某种意义上的,“相煎何太急”?
他拿着那把粗糙的、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寒酸的桃木剑,为自己刚刚想到的这句俏皮话勾了勾嘴角。
几乎是立即,他想将这个笑话告诉那个女孩听。
但是不行,因为这个点她还在睡觉,她总是喜欢睡懒觉,这也是他特意来后山练剑的原因。
“破风”的剑鸣会扰着她。
事实上,当他在玄虚子的教导下,第一次尝试“破风”,就能已有这样的剑鸣。剑尖刺出的一瞬间,它发出的声音尖锐肃杀,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还未从那样的寒意中回过神,便听到玄虚子说:“不够。”
玄虚子跟他单独在一块的时候,很少会像在他师姐面前一样,露出和蔼的表情,说笑逗乐。面对裴远时,他是个再标准不过的严师。
他要求极高,不苟言笑,话语寥寥,对裴远时说得最多的便是:“不够。”
玄虚子教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让裴远时由衷地敬佩并感激,他根本不在意这一点严厉。
况且,他十分清楚,“不够”指的是什么。
他的剑心还不够,他的杀意还不够,要报仇雪恨、以血洗血还不够,要保护一个人,将那些纷争恶意从她身边彻底阻隔开来,他还远远不够。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挥剑,从凌晨到破晓,从结着霜的草叶到枝繁叶茂的槐树,今天他已经练习了一百零二十八次破风,还不够。
他想用那句俏皮话讨她的欢心,想看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他生出笑意,但他知道,他的野心远不止一句话,不止这只言片语带来的片刻愉快。
他从来都不满足于这点愉快,他想给她更多,因为他想得到的更多。
裴远时拎着剑,他垂下眼,看着自己脚边一朵明黄色的野花,它颤巍巍地开着,颜色却极鲜极亮。
它就开在那里,又漂亮,又易得,挨得那么近,完全不设防的样子,只要伸出手轻轻一掐,就能独自拥有这份美丽。
他有些卑劣地想到,幸好它是开在这里。
他又自嘲地想到,他真的太过贪心。
他又开始了第一百零二十九次挥剑。
直到少女打着哈欠从观里出来寻他,叫他一道下山去,裴远时才收回了剑。
二人敲开了义庄的门,当陈仵作说,苏少卿昨日已经离开了的时候,清清十分震惊。
她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他醒来不过两天,这就走啦?”
陈仵作说,少卿已经返回长安,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
“好吧……”清清有些失落,她今天带来了好些凝神静心的符纸,想帮苏少卿加持作法。毕竟他前些日子沉溺梦境,心神十分虚弱,若是不好好休养,极易招来邪秽之物。
但他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了,这让她心里有说不清的滋味。
陈仵作见她背着大包小包,自然晓得她意欲何来,他安抚道:“丫头放心,少卿不会再做消极轻生之事。”
清清垂着头,她恹恹地说:“但愿如此吧。”
她心情不佳,陈仵作留她用饭,她也没答应,背着包袱灰溜溜地走了。
裴远时跟在她后面,见她闷闷不乐,便想拿话逗她开心。
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清清却停住了脚,她指着天上,问他:“你看那是何物?”
裴远时便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蓝莹莹的天空,澄澈明净,缀着两朵白云,是个舒适的春日天气。
他迟疑道:“是……云?”
清清望着那两朵云,喃喃道:“你想到了什么?”
裴远时思索道:“师姐想吃云吞?”
清清瞪了他一眼,她说:“流云!清竹居士那把琵琶便叫‘流云’。”
她一说,裴远时就想起来了,那天苏少卿和他们一起吃饭,饭桌上,他们提到了这把琴。
于是他说:“无拘无束,来去自由,这应当是被疾病所束缚,身体如同囹圄的清竹居士,所向往的生活。”
清清道:“这正是我想说的。”
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苏少卿的梦境后劲忒大,如今他好端端回长安了,我这两天的心绪倒是难平,做梦都喘不过气来。要是这种法术多使几次,人怕得疯掉。”
未等裴远时开口,她一握拳头:“看来,我得休整几天,这几天早上不用喊我,我要好好休息调养。”
裴远时说:“师姐,我何时早上喊过你?你不是一直都近三竿才起。”
清清愤然道:“胡说八道!我向来都是鸡鸣起身,勤勉操练,一日不落,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裴远时说:“我卯时起身,怎么从未见过师姐?”
清清笃定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来书房,你去后山。”
裴远时早已习惯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应承道:“那师姐好好休息调养,下次若有鬼神之事,还得仰仗师姐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