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小声哔哔:“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是该传宗接代。”、“是该回去收拾家业。”、“男子汉是得有担当。”
杨学礼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冯媛媛担心地拉拉他的手,带点乞求地看向白芷:“大小姐。”
白芷摸摸杨学礼的头,问杨姑娘:“就只有他一个男丁的?”
“是。”
“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吗?你也可以重振家业。”
“他是杨家的儿子,他有这个责任的!”
白芷低下头,对杨学礼道:“那你就是家主了,不要再说气话,你得担起责任,得给你姐姐安排个好归宿。毕竟相识一场,你瞧一瞧,在场的哪位大侠合适当你姐夫,你选人,我给他们备嫁妆聘礼。他们彼此也算知根知底,不会互相嫌弃的。”
话一口,四下寂静无声。能被李庭亨带过来的,虽然是重伤,也得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侠士,娶青楼女子,还真没几个人有这个勇气。而杨姑娘,从来就没有以嫁江湖人为目标,她要的是封侯拜相的夫婿,不是江湖莽夫。大家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白芷还在对杨学礼说:“出身洗不掉的,正视它,才能正确的处理麻烦。快,挑个姐夫吧。”
【世家子弟,果然没一个简单的,】李庭亨想,【与他们相交,真是麻烦。】
杨姑娘噎了好一阵儿,终于能发出声音:“你们不能!”
“他能!”白芷说,“孝道?家族?人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没有你的位置的。以为自己拿了尚方宝剑了,可以杀人了?嗯?你就是个木头架子罢了,既不是尚方宝剑,也不是执剑之人。礼仪道德,是会吃人的。你要做伥鬼吗?”
杨姑娘脸色灰白,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第81章 流言
没有人接话, 眼看着杨姑娘躺在院中的青石地上, 场面更安静了。
好些个侠士是愤怒的, 他们中的大部分在江湖上都上有名气, 不是娶不上媳妇儿的光棍,有个女人就巴不得, 他们也是要面子、要挑拣的。就算有打算“救风尘”的, 看杨姑娘的态度,也不想开口了。归根结底, 提出这个事的白芷,她就居心不良!只是碍于场合,大家不好意思发作。
再者, 这孝道能抛开吗?很多人心里已经反驳上了——家里的独苗居然改了姓不认祖宗,哪怕亲爹做得再不地道, 祖宗是没有罪的。没有破口大骂,是因为大部分人也讲人情:【大户人家是非多, 这孩子这么小亲娘就被整死了,也难怪有怨言, 亲娘不能进祖坟,也太过分了。】
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 等到大局已定,杨学礼决定承担责任的时候再说出来,显得大家明白事理, 不是不知道这孩子的委屈。甚至有侠士想从中劝和, 你回家了, 家里就你做主,你不就能把亲娘迎进祖坟了吗?
没等这些好话说出来,先闹了这么一出,侠士们就更不好开口了。
柳嘉雨站了出来,对白芷道:“我先带她去慈幼局吧,放在这里也不像话。”白芷道:“去吧。”手从杨学礼的手上移开,在白及眼前晃了晃,问道:“看什么呢?”
白及指指杨学礼,又指指杨姑娘走的方向,道:“师父,这、这、这样就行了?”他曾经被人伦孝道压得死死的,从来不知道这东西还能这样玩。可这样是不行的,从杨学礼的角度,是把这个姐姐给打回去了,孝道依然在,这是个比杨姑娘更可怕的存在。江湖上好些人“邪气”,只是因为不大讲礼仪,每次都这么弄,岂不要累死。
白芷可比他看得更清楚,甚至比这些侠士更明白他们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想法。侠士们真正的不开心,不单是拿他们去挤兑一个青楼女子,而是触动了他们的金科玉律。孝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个后代是顺理成章的,怎么会允许“儿子”不守孝道?即使没后代,只要收个徒弟,也跟养个儿子一样。柳嘉雨她爹,就死在这个道理上。这种规则怎么可以不遵守?媳妇是能熬成婆的!
白芷道:“当然不行。对付她这一出是够了,可对我有什么意义?对我有意义的是你。”
“我?”
“你从中学到了什么,才是我关心的。做事有术、有道,道一定要先于术,收拾这丫头是术,不值得高兴也不值得记下来。背后的道理才是道。把自己当成尚方宝剑,这就是下场,要记住她的教训,不要自以为是。好了,你们该去练功了,明天忙完了上课,我再细讲这里面的道理。”
包括李庭亨在内,好些人也想听这个道理,既然人家说要讲给徒弟,那就不好意思蹭听,有些侠士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来,低头不语。白芷对冯媛媛道:“你也该累了,带你弟弟去休息吧。小纪啊,你把他们带到后面去歇着。”
纪子枫道:“好。”她同情杨学礼,对冯媛媛更是只有佩服,体贴地把两人带到自己房里,张罗烤火吃饭。
李庭亨却忽然道:“可终究有违孝道,他会被指指点点的。”他是人情通透的大侠,正因通透,反而明白杨学礼的难处。
白芷轻笑道:“您想得太远了。那位杨姑娘,她像是个会养家糊口的样子吗?逼个小孩儿回去容易,他怎么活下来呢?你们可不能管杀不管埋呀。您不会让个十岁的孩子养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吧?这姑娘就差把圣旨俩字儿刻脸上了,谁养谁还不一定呢。我们家护卫,是承孩子死去的娘的人情,孩子亲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托梦要她宰了仇人的闺女不可。”
“这……”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白芷回了李庭亨一句。心道,你们挠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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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伤号们都安排好了,白芷带着小学生们回去休息:“甭管他们了,我看他们管别人闲事的时候精神很好,不用你们照顾了。这两天也都累了,都歇着吧。接触过他们的手套、罩袍统统单独清洗。”
顾丝语是住白芷这儿的,等她收拾完了,小声提醒了一句:“父亲恐怕不太爱听那些话,小心。”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觉得那些话有道理,但是觉得自己有点义务提醒白芷注意。
白芷道:“老人家耳聪目眀,这儿已经知道了。”
顾郁洲本以为自己能安生两天,跟李庭亨见个面,切磋点武学,再交换一下对武林情况的意见。没两天就又出了这么一桩事。在顾郁洲眼里,杨家就不算个事,他很不明白白芷要多这个嘴干嘛!
更可气的是,这熊孩子才安生了两天,又要造反了!
【我倒要看看,你能讲出什么道理来!】
白芷这边一复课,他就来了。进了教室才发现除了他,顾清羽、白微也来了,还捎搭上了一个李庭亨。李庭亨想了半天杨家姐弟怎么安排,得承认,杨学礼放在白芷这里生活是安定的,杨姑娘是真的不好安排!她没有任何的生活技能,除了自己能吃饭穿衣,会写字绣花支使人干活,她别的啥都不会。并且还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
他以前解救过许多落难的人,解救完了之后,给点银两应急就算完,谁也不能说他不对。但是杨学礼不行,这孩子本来生活安定的,强拖去跟杨姑娘一块儿过,那是个什么下场?李庭亨干不出这种“放生”的事。打算听一听白芷的意见。
一看顾郁洲面无表情的样子,白芷就知道他不开心,专等着跟自己辩论。太枯燥的理论讲了小朋友也理解不了,还是先讲点外围道理比较好。【正好,有个人辩论才能讲得更明白,让小孩儿听得更明白。】
白芷先把前两天的功课串讲了一遍,接着讲了简单的三位数加减乘除,第三节 课才讲答允过白及讲的,杨学礼事件的“道”与“术”。
她没有上来就说“孝道”、“伦理”,而是先讲家族和社会结构,讲家国同构。“这就是等级,一级压一级,就像一座房子,压在地基的砖承受的是最重的,也是最不能动的,因为一动、翻到上面,这房子就得塌。上面的砖头,啪,掉地上,摔个八瓣儿碎。所以它一定要维护这个秩序,不能把自己摔碎了。”
顾郁洲道:“你讲的不是很明白吗?高下有差,主次有别。”
“我讲的这是事实存在的,可谁说存在的就一定是对的呢?谁说存在的不会完蛋?搁底下的就永远压在下面当地基,运气好砌上墙头,就一辈子看好风景,直到房子塌了。都是一样的砖头,凭什么呢?
人也一样,都是人凭什么有的人就得认命?为了让人认命,就要给人洗脑,就要编出一套鬼话。所有的礼仪仁爱,不过是弥缝的墙灰,好把砖头粘牢。一旦粘住了,底下的砖想动,不用墙头的砖说话,三尺高地方的砖先不干了。这就是今天侠士们不开心的原因。他们自己还有儿子徒弟呢,怎么能帮学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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