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清听着,自动代入才刚毕业时的自己,好像的确是这样。她不禁有些动容,但还是半开玩笑说:“至少一半人会嫌我薪水开得太低,或者觉得清营造这样的小事务所朝不保夕。”
大雷轻嗤了一声,根本不屑与她争论,只是继续说下去:“同样的道理,开标的那天晚上我去找你,是因为我想去找你。我对你说我爱你,是因为我真的爱上了你。还有后来,你叫我走,但我还是留在白塔寺川,也是因为那里的工艺值得一学,而且别的地方没有。我做的所有这些事,都有充分的理由,通顺的逻辑。并不是因为七岁的时候,有个心理医生跟我聊了几次,给我下了诊断,说我有典型的去抑制型依恋障碍,对依恋对象缺乏选择性,我这辈子做的每一件事就都注定了是心境障碍、行为紊乱的结果。”
“真的吗?”随清仍旧看着他,声音有些微的低哑。
“是真的,”他点头,“只除了留在白塔寺川那件事。”
“那件事怎么了?”她不解。
“那个……”他却笑了,“我留在那里主要还是因为你。但正常人被女朋友甩了,也没那么快能走出来吧?而且,我去拜鲁班学木匠,总比人家酗酒嗑药躺在床上一个月不洗澡,健康积极得多了吧?”
随清听得也笑出来,伸出两只手捧住他的脸,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有些可爱,但嘴上却还是要问:“如果我一直不去找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走出来,也许久一点。”他回答,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也揉着她的脸,像是对付着一个孩子,“但事实是,你来找我了。”
随清忽又想起那次到g南,那时,他以为她改变了主意才回来找他,但她却还是隐瞒了真正的原因,只想让他离开。她看得出他起初有多开心,也记得他后来有多失望。这一次,她必须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
“你觉得自己做的事都有充分的理由,通顺的逻辑,并不是行为紊乱的结果,”她终于开口说出来,“但我没有你那么肯定,离开blu,开起清营造,做出登山基地的方案,各地演讲路演,我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会不会只是躁狂期的症状而已……”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他打断她问,似乎觉得这念头很可笑。
“就像这一次做港区的方案,”她试图解释,“我完全没有那种阿基米德喊出一声‘啊哈’时的感觉,什么灵光一现,什么简洁巧妙,全都没有。”
本以为会听到反驳,但魏大雷却只是静静笑了,随清看到那笑容,才意识到自己说的那些其实都是他说过的话。那时,他还只是她勉为其难雇来打下手的实习生,帮她刷个墙,拉个卷帘门,背个几十斤重的行李和装备,跟着她爬上山顶,回来之后再通宵做模型,后半夜睡在办公室的长桌下面。但就是这个实习生,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隔了那么久,她竟然还都记着。
黑暗中,她的脸红起来。他不可能看到,却似有感应,偏还要笑她,说:“你以为那样的灵感每次都会来?这也太骄傲了吧?”
她躲开他的手,倒有些被他问住了,但却还是继续说下去:“如果再也不来了呢?而且,等到我真的恢复,很可能就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除了这些之外呢?”他又一次打断。
“还有什么?”她不明白。
“灵感,清营造,g南的项目,那段时间,你可不光只做了这些事啊。”他靠近她,与她之间只有分毫的距离,呼吸落在她唇上。
“所以呢?”她问,其实已经猜出他的意思。
他对她耳语:“再试试看,是不是一样的感觉……”
她有一瞬的错乱,竟也在他耳边道:“是谁说过剧烈运动不好的?”
“我在这里都快一年了,刚才那么说是为你考虑。”他回答,仿佛天经地义。
“那现在呢?”她问。
“我觉得你也挺可以的……”他的手探进她衣服里,从腰腹一路抚摸下去。的确,九个月的夜跑让她原本消瘦单薄的身体变得健美。她感觉到他的心跳撞击在她胸口,像是渐渐快起来,也越来越剧烈,带的她的心跳也乱了。以及他的手,大而宽厚,还是那样略糙的触感,一寸一寸火热地印过她的皮肤。
她轻颤。
而他得陇望蜀,又对她道:“而且,这是我的t恤。”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不假思索地否认:“怎么是你的?这是我的睡衣。”
话说出口才记起衣服上印着的字,positive,的确是他的。
他好像能看出她心虚,一副欠债还钱的态度:“你知道是我的,还给我。”
“现在?”她问。
“现在。”他已然动手。
但她没让他得逞,拉开睡袋,跪起身。些微天光下,她看着他,慢慢脱去这件印着positive的t恤。他刚要坐起来,却又被她按下去,用t恤盖住他的眼睛,跨骑到他身上。
而他拿掉那件衣服,看着她动作,一瞬不眨地。她记得这种目光,在名士公寓的楼顶,还有q中心的酒店里,他也曾这样看着她,仿佛她周身有光。
外面雨又大起来,光线暗下去,他们渐渐看不到彼此,感官却因此放大到了极致。他坐起来抱着她,深深地吻她,细致,温柔,几近虔诚,双手却又好似嵌入她的腰身,带着不止的欲念。她又轻颤,听着窗外急风骤雨的声音,直觉这一小块他手造的天地,就像是沉浮在远古地下河里的方舟。波涛翻覆,带着他们涌向江洋海,巨月隐去,整个世界,乃至时间的来去与去处,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一整夜,风雨未停,格外漫长。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在黎明来时,发现自己仍旧与他偎在一起。
她睁开眼睛,意识还未清醒,只是静静地看着身边的这个人,浴在晨光中的每一寸都是她理想中的样子。
“你是我想象出来的吗?”她忽然问,声音很轻很轻。
他仍旧沉睡着,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拢进怀抱里。
第56章 自由
晨起,推开木门,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一些。
但基地传来的消息却并不太好,连夜豪雨,观景台下的工地无事,分散在山间各处的中继站也都没有问题,但徒步道上有几处塌方。也就是说,他们靠走是走不下去了,怕是要等到雨彻底停了,才能调直升机过来接他们回去。而两人出发之前,按照登山指导的建议,备足了两日余量的饮水和食物。至少到那个时候为止,还没有担心的必要。随清甚至觉得,这样更好。
接下去的一整天只是静静地过去,间或又下过几场雨,但并不太久。他们生火、做饭、交谈、散步,不用考虑方案与扩初,不用开会谈判,也不用管审批催款,一切都回到了生活的本源。
随清感觉很好,这是她许久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假期,离开城市,离开工作,离开往事,彻底地离开。只觉心沉静下去,静到可以听到林间每一点细微的声音,闻到每一丝潮湿芬芳的气息。
这种体验让她想到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的一段话,说抑郁症最早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当人类从狩猎采集进入到农耕文明,有一小部分猎人始终无法习惯禁锢在一片土地上辛劳的耕作,他们不喜欢整天计算着季节与收成,担忧着即将来临的冬季,这些人便是心境障碍最初的患者。但尽管适应不良,这一段特殊的dna终于还是跨越了万年,散落在今天全世界的人群当中。此时此刻,也许有许多同样生而自由的灵魂正在某个地方的四面墙里,四顾一片灰暗。也许他们要做的只是这么简单,走出去,奔跑起来,就像他们生而自由的祖先,回到生活最初的本源。
就像现在的她,坐在一栋木屋的门口看雨,大把地挥霍着她本来一点一滴都不敢浪费的时间,一直等到有人在她身后,给她一个格外深长的拥抱。
她回头,与他相对,看到的彼此还是昨天来时的样子,内里却已经截然不同了。他知道她无比灰暗的青春期,不能有任何秘密,甚至不能关上一扇门,她也知道他在三岁之前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真想回到那个时候给你一个拥抱。”他对她说。
“你那时才六岁。”她笑,表示遗憾。
他却反驳:“穿越又不是这么穿的。”
“穿越也有规则吗?”她不屑,只是放松地靠在他身上。
“反正六岁的我也需要那个拥抱。”他在她耳边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