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觉得好像是第一次认真的认识这个男人,不是以安茹公爵的身份,而是以爱德华.若夫瓦鲁这个名字。
安茹公爵却还在继续,惨白的脸上甚至都浮出了些许的血色,可见他的情绪多么的激烈。
“您叫维桑伯爵转告的话实在是一种侮辱,在经历了三次私下谈话之后,为什么还会以为我会因女人的身份而轻视您?在您心里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啊,是的,我知道,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人,他们都说我极端自傲,目中无人。对这些指责我无意回避,不想悔改却也全盘接受。反而是您,尊敬的陛下。我想大声的质问,我在您的眼里到底是怎样的形象?如果您回答说我是个欺软怕硬,仗着男人身份肆意欺压您的混账,那么我觉得今天的谈话也可以直接结束了。我会如您所愿,彻底交出手中一切事务,给您带来您梦寐以求无上的权力。”
面对他疾风暴雨般的质问,陆楠第一次有点不知所措,她不认为此刻安茹公爵的气愤是假装出来的,可如果不是因为那样,他为什么又总是粗暴的干涉一切自己的事情,还对她一点表面上的敬意都没有呢?
“冷静点,公爵,您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害怕了。”
倒不是真的害怕安茹公爵会冲过来打她,陆楠是看他情绪太激动,脸涨得通红,万一来个脑溢血心肌梗塞就糟糕了,急忙先安抚一波。
“我想其中大概是有着什么误会,如果让您感到不快,我先向您道歉。您是个怎样的人我当然非常清楚,也许这种说辞有些夸大,可是在这个看似华丽实则肮脏的宫廷里,您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干净纯粹的人。想想吧,要是换做其他随便哪个谁,我还会安静的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在宫里等待对方的解释吗?连您自己都承认,任何君王都不会容忍这般的言行,可我也就是把您派遣的书记官赶出宫廷。这还不能充分说明我对您的信赖吗?”
陆楠无比真挚的说,还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迷惑眼神。
“既然我们都选择了彻底的开诚布公,那么在我道歉后,能不能请您解释一下,最近您频频越过界限干涉我的私事,并且对我大加指责又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这么问会让安茹公爵哑口无言,可是他却露出了更加迷茫不解的神情,搞得陆楠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但她想着前往那不勒斯几天中那些超级不愉快的经历,以及在此之前安茹公爵就不断的横加插手她的私生活,还动不动就嘲讽指责,决心今天一定要和他撕个清楚明白。
“该不会告诉我,您已经忘记了吧?在从那不勒斯回来的马车上,看着我那种刺骨冰冷的眼神,还有不加掩饰轻蔑的表情,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呢。一开始虽然您的确也对我没多大敬意,可却从来没有这样直白的表明过。考虑到好像我还是第一个享受您如此另眼相待的人,怀疑您又有什么错?据我所知,您可没有对其他人这么特殊过呢。”
安茹公爵在宫廷里的普遍评价无非就是傲慢以及冷漠,还真的没听谁说过他喜欢公开干涉哪个人的私生活,还动不动大肆批评,态度恶劣得叫人七窍生烟。由于他平时过得跟苦行憎一样完全不和女人来往,陆楠当然会认为他是由此来打压自己这个女性的君王。众所周知,风流这个词对男性几乎是一种赞美,只有女人才会被人将男女关系作为弱点来刻意放大攻击。虽然在现代有拉链门这种例子,可至少在现在的背景下,男人再怎么乱搞都理所当然。
这还算是陆楠第一次不加掩饰的表露出了心中的疑惑,她是真的不懂安茹公爵。要说他是出于嫉妒吧,陆楠还没瞎,能分辨得出一个男人是不是对自己感兴趣。她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安茹公爵是因为吃醋才这么做。
听陆楠这么问,安茹公爵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种失态的表情出现在他身上还是第一次。他愕然的呆立了一阵,终于回过神后却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显得又是懊恼,又是悔恨,与此同时还很尴尬。
“我并不是……其实……我只想……”
难得看到他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时候,陆楠反而好奇起来,一脸期待的看向他。
“请告诉我啊,公爵。”
也不知道安茹公爵到底在做什么心理斗争,脸都憋青了最后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他几乎是狼狈的落荒而逃,只丢下了一句:“对于造成您的误解,我感到非常抱歉。”
没想到本以为是一场暴风骤雨,最后只是打了几个闷雷。陆楠对此也是一脸懵逼。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是安茹公爵一个大男人,他的心事自己也硬是搞不明白。陆楠觉得这下戏该怎么接着唱才好呢。安茹公爵确实大发脾气,可出发点却是因为自己不相信他?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陆楠颇有种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的错愕,但又不能再干出什么事情引起更多的流言,郁闷的睡觉了。没想到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就有信使带着一身雨水和寒意送来了一封厚厚的信件。而写信人正是安茹公爵。看这信的厚度,只怕是他一夜没睡,全用来写信了吧。
陆楠穿着睡袍躺在床上,拆开信封后数了数,足足有十几页。没想到安茹公爵话还挺多的,抱着满心的好奇,陆楠便展开信纸看了起来。
前面十页都是安茹公爵在回顾自己家族的历史,非常详细的描写了在前面两个皇帝当政的时代他的家族经历过的种种动荡。要是他文笔生动有趣,陆楠还能当成小说看,可是他讲故事的笔触就跟他处理公务一样枯燥乏味,看得陆楠哈欠连天。要不是担心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她早就直接跳过了。
后面几页他又长篇大论的阐述了一番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为什么当初会选择支持公主的理由,差不多和陆楠知道的一样。好歹也是一起熬夜加班奋斗了好几个月的同事,安茹公爵说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充满野心的阴谋家,这一点陆楠倒是没有怀疑过。虽然有些不确切,安茹公爵倒是有点忠心为国的意思。不太明白他一个封建时代的大贵族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悟,但想到中国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名臣良相,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这些跟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关系啊?难道他自以为是托孤重臣,肩负着要把陆楠这个女王培养成才的重任?陆楠简直无话可说,哪怕他一心想当诸葛亮,她又不是阿斗啊。诸葛亮也没管过阿斗喜欢哪个妃子睡了多少女人吧。
直到看到最后一页,安茹公爵才终于以干巴巴的语调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我曾满怀怒火,无礼的向您责难,认为您辜负了我的信赖。看得出您对这样的说话十分惊讶。于是我怎能立刻坦白,在我的心底,除了将您当做必须辅佐的君主,也默默的以朋友身份自居。
想必您必定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我异想天开。又或者会轻蔑的以为,一个傲慢冰冷的男人,居然也会需要朋友。啊,是的,陛下,连我自己都羞于承认这个事实。正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我的脾气异于常人,是那种格外不讨人喜欢的类型。假若我真的有心相信并非不能做到,只是愿上帝宽恕,我自大的以为,既然无人可以理解自己,当然也就不必放下身段去迎合那些愚蠢无知的凡人。我的父母觉得我是个脾气古怪的孩子,而我的教师还有神父一度觉得我的脑子里有魔鬼作祟。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也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但我不能否认,那些念头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的强烈。我渴望有一个人能理解自己,像大多数朋友那样相谈甚欢。只是这个想法在我二十六岁那年终于彻底被放弃,我觉得在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满足这种渴求的对象了。
所以当我第一次和您不知不觉谈论了整整一天的时候,您不知道,这对我是种多么大的冲击。我反复回想着在此之前和您的相处,实在回忆不出那时的您身上是否存在着这种让我渴求已久的东西。这不是表露在哪一句话中,也不是区区一个眼神,又或者一个表情。每一次和您谈论事情,不管是什么内容,都叫我感到无法克制的愉快。我曾经发自内心的看不起女人,觉得她们只是一群软弱的需要男人保护爱怜的生物,所以我无法理解您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思想从何而来。要不是再三确认您的确是那位我所认识的公主,我简直要怀疑您是不是在梦中被上帝替换掉了灵魂。
但无论怎样,我都感谢上帝,我珍惜那些在您看来只是公事公办的商谈。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我却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不瞒您说,我也遇到过一些头脑灵活,仿佛十分机敏的女人,可惜她们在恋爱和结婚之后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彻底变成了另外的样子。于是我产生了这样的担忧,倘若有一天您也变得和她们一样该如何是好。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小小需要,更是影响着未来帝国的明天。在经历了两个不方便详细评论的皇帝之后,我对帝国能有一个英明伟大的君王充满了期待。当然,我不会在您面前承认,但既然是在信中,我也就稍微坦率一些。假若不是对您充满了信心,我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身家还有一切都毫不犹豫的放在您的那艘大船上的。
就像是前面说过的那样,我一厢情愿的想保护您远离那些足以让任何女人堕落的罪恶诱惑,毕竟,在我的眼里,您依然太过年轻。不是想指责您,只是像您这种年纪的女性最好还是离那些居心叵测的男人越远越好。我可以用自己的灵魂对上帝发誓,在您看来是粗暴无礼的干涉,在我眼中却是充满善意的劝诫。不过我想您肯定觉得这只是为了逃脱罪责的狡辩之词,我不想争辩,您的所有不满和愤怒,我都愿意全盘接受,并且为之付出任何代价。
再次向您致以万分歉意
爱德华.德.若夫瓦鲁”
第92章
看完了安茹公爵的信,陆楠皱起了眉头,开始努力回忆到底都曾经跟他谈过些什么。可是想来想去,除了公事,她真的没有和安茹公爵谈理想谈人生谈风花雪月呀。
陆楠又不是傻子,自从到了这个时代,她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哪怕有些事情再怎么看不惯,也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真实想法。至于那些现代人才有的知识跟理念,她更是克制又克制,连睡觉都害怕自己会不小心说梦话般的警觉。
这可是个有宗教审判的黑暗年代啊,陆楠才不想因为去宣扬朝前理论被当成女巫烧了。本来就不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加上心里还一直隐隐约约的堤防着安茹公爵,陆楠仔仔细细的把回忆筛来筛去,确定自己绝对没说任何出格的话。
就这样安茹公爵都能感受到她的王霸之气暗中为之倾倒?嗯,看来她果然是有主角光圈的女人。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任何年代任何地点都总会出几个和旁人不一样的人,大概,在这个宫廷里,安茹公爵正好就是那样的存在。抛开令人无法消受的性格,他的人品习惯确实太与众不同了,就像是一堆学渣里的那个学霸。但是这样一来学渣们肯定会抱团鄙视学霸,大家都在堕落,凭什么你一个人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偏偏学霸还是那种跩得二五八万的性格,被排挤嘲讽肯定是理所当然的了。
陆楠自己就很看不起那些不学无术,贪婪浅薄,暴虐且愚蠢的贵族。作为一个难得的明白人,安茹公爵可能和她有一样的感受。只是陆楠还会掩饰一下,维持表面的客气。安茹公爵那是连客套都不屑于伪装啊。这种性格的人可以说他高傲,不合时宜,不会做人,但是……陆楠心里其实挺佩服的。
她觉得安茹公爵才像个真正的贵族,即便是个西方人,也挺有魏晋名士那种风骨。不过这种赞美的话她肯定也不会当面说给他听啦。这样一来她倒是能理解安茹公爵为什么会勃然大怒,他的一片忠诚被彻底辜负了。
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手里厚厚的信纸,陆楠觉得再去质疑这个男人是否会篡权乱国都是对他的侮辱。可是,治理国家方面又不是只靠忠诚和能干就够了。尤其是像安茹公爵这种满心公理大义还特别固执的性格。历史上好人办坏事的事情多了去了。而忠臣手掌大权跟君王杠上最后两败俱伤的例子也不少。陆楠挺想跟安茹公爵讲一讲韩信,狄青,还有岳飞的故事。
叹了口气,觉得手里的信纸几乎重得快要拿不住,那是一个沉默内敛,看似冷漠却心思敏感男人的一片赤诚。陆楠觉得自己要是无动于衷的话,确实也太凉薄了。她最开始只是想借着机会敲打敲打安茹公爵让他识相点,现在怎么反而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呢。
披衣而起,陆楠坐到书桌前,蘸着墨水用鹅毛笔字斟句酌的写下了一封不算太长的回信。
“亲爱的爱德华
这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称呼您,希望不会让您感到惊吓,其实我心里也有些古怪,不过,这样的感觉其实也还挺新奇。
坦陈的说,我确实没有预料到您的想法,那些太过阴暗的揣测就让它们都过去吧,我要再次向您道歉。但既然您说过我还是个年轻的女性,所以您应该愿意原谅我不成熟的幼稚任性。
我当然非常乐意和您保持良好友善的关系,不管从哪一方面,您都是一个可靠的对象。不然您以为我为什么总是要忍耐那尖酸刻薄的言辞呢,难道是因为您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吗。
啊,抱歉,我开了个小小的不合时宜的玩笑,但朋友之间当然可以稍稍放肆,不必那么客套。其实我的脾气也没有多好,宫廷之中的太多东西都很容易让人感到暴躁。所以我乐于宽恕您的难以亲近,毕竟,我也不太想和某些傻瓜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