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伯奇只吞噬噩梦。”殷梓依然是十多岁的身形,仰着头才能看到伯奇的脸,“倒是从未听说过,伯奇会来到人的记忆之中。”
“这确实是你的噩梦,即便这是从回忆而来,却确实是一场梦境。我想,回忆中你应该没有看到纸上这些字,你记忆中这时候的情绪宛如惊弓之鸟,以为他们想要废你修为拆你剑骨,因而你从柜子里爬出来,是想要杀商晏的。而后,你看到了这些纸上的字,才明白先前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伯奇长长的鼻子卷起最后一页纸张,送进了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了两下:“你该找面镜子,照一照你此刻脸上的表情,而后你就会承认,这确是个噩梦。”
殷梓嗤笑:“我不会因为这种可笑的梦境而神识崩溃。”
“是么?”伯奇踱着步子走了过来,“你在睡之前,看到了什么?”
殷梓一愣:“什么?”
“人在梦中,总是不容易记得睡前是什么样的。”伯奇撅了撅蹄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在昏过去之前,你亲口说了,你不要成仙了。”
“不可能!”殷梓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而话一出口,她却隐隐地察觉到,伯奇似乎并没有欺骗自己。
“我乃上古妖兽,与你们这些狡诈多变的人类不同,不会欺骗你。”伯奇打了个响鼻,身形慢慢地有了虚影,“去吧,你的噩梦还没有结束,让我尝尝看,你这样的人神识崩溃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滋味。”
殷梓冷着脸,看着四周的一切慢慢地消失不见,再睁眼的时候,却又是浓墨般的漆黑,与面前狰狞的魔物。魔物张亚武装地逼近,殷梓听到了因为恐惧而发出的歇斯底里的惨叫——从自己喉咙中发出的惨叫。
这是还在绝影峰的那一次,她曾经梦见过这样无边无际的魔气。
每个见过离开西陵之后的她的人都断言她会入魔,除了商晏。那一天,她在梦中见到那魔气的时候,真的以为过自己正在入魔。
可是她并没有。
从那天开始数,两个月零三天之后,有一位少年自远方来,造访了玄山主峰。
“我来求见玄山派掌门。”脸色苍白的少年被领到玄山主峰正堂的时候,坐在那里的大半长老都变了脸色,直直地住上头看着殷正河,“我听说玄山派的门人众多,遍布下云,我想求掌门帮我找一个人。”
殷正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少年的面孔,却丝毫没有动容,只传音低声吩咐旁边的侍从:“去把阿梓带来……不,带到屏风后面去。”
等侍从去了,他才开口向着堂下询问:“你是何人,不报上名字么?”
“我……来自西陵易氏。”少年听到这一问稍稍怔忪了一阵,“我没有名字。”
殷正河皱起了眉头:“你连身份都不肯告诉我们,那我玄山为什么要帮你?”
少年先前近乎有些呆滞的眼神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慢地恢复了晴明,他看向了殷正河,语调近乎哀求:“我身上带了钱,很多钱,我能提供钱。对了还有,我已经筑基巅峰了,要我一辈子在玄山派守山门也行,或者你们要抽走我的修为也行,只要我有的,什么都可以提供,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应该不太难,我知道她还活着,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长老们大抵是没想到西陵易氏的人会摆出这么低的姿态,传来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殷正河面不改色地继续问:“你要找什么人?”
“一个女孩,她,应该有和我肖似的脸。”少年的双眼因为脸颊的瘦削而显得异常大,“我的同胞姐姐,我想找到她。我知道她没死,我梦见过她很多次,她受了很多苦,但是她没有死。”
这个回答并不让人意外,除去那因为憔悴而深陷下去的眼窝和双颊,这个少年的五官与主峰那位暂居绝影峰的大弟子实在是太肖似了。殷正河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西陵易氏这个年纪的公子,我记得只有易无双小公子一位,我不记得无双小公子有什么姐妹,无双小公子一定要隐瞒身份继续刁难我们么?”
“我……不是易无双。”少年死死地盯着殷正河,张了张嘴,费力地发出声音,“没有易无双……”
“无双!”少女的声音直接从门口响了起来,“是无双么!”
少女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抱住了少年,好一阵子才松开,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无双你怎么来玄山了?”
少年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大,涣散的瞳孔却慢慢地凝聚了起来,他从袖子中伸出枯瘦的双手,试探性地碰了碰殷梓的衣角,发觉不是虚影之后猛地抓在手里:“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没死……姐姐……姐姐……”
大堂里的不少长老们甚至都渐次湿了眼眶,坐在上首的殷正河却略微偏开头去,没去看面前姐弟的重逢。他是知道西陵易氏当初对这对双生子做了什么的,虽说并不是易无双的过错,可是一想到易无双是从易氏来的,他心里膈应得厉害。这一侧头间,却正好看见有个小少年在门边探头探脑的,殷正河一怔,认出了这个小少年是商晏身边的剑侍,他隐约记得是叫唐青洲。
与殷正河对上视线的时候,小少年磕磕绊绊地在空中结了个印,密讯在殷正河脑内迅速响起:“掌门,小师叔听说师姐的弟弟来玄山了,说是有急事要跟你说。”
殷正河听到是商晏传来的口信,面色一凛,微不可查地冲着那个方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在混乱终于过去之后,殷梓低声询问易无双怎么出来的。易无双一句话都不肯说,只坚持要留在玄山派。长老们七嘴八舌地阻拦着这个小少年,然而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似乎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失去了讨论自己未来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