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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漠中的夜晚极冷,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月光落下,有如一层寒霜。

殷梓手里握着银月夫人给的玉珠,拢了拢宽大的外袍,安静地在王城中穿行。玉珠安静地躺在她手心里,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感知到主人的迹象。

穿过后街道的花街柳巷的时候,殷梓看到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跪坐在路边。她扶着勾栏院的后墙,努力地拉扯着破损的衣服想要遮住青青紫紫的大腿。女人听到了脚步声,因而抬起头,转向了殷梓,伤痕也难掩秀丽的脸上哀哀地淌着眼泪。

“贵人……这位贵人。”她哆嗦着在地上爬了两步,抓住了殷梓外袍的下摆,“求求你帮帮我吧。”

殷梓有着西陵一带的血统,双眼在夜色中略微透着红光,本该是有些瘆人的光景。可是那女人却浑然不觉,依然仰着头看着殷梓。殷梓微微勾起嘴角,向着女人微笑:“我要怎么帮你呢?”

“求求你,我想要一件衣服,我好冷啊。”女人哀求道。

“好啊。”殷梓柔声答道,然后脱下了宽大的外袍,蹲下身,把女人裹了起来。还残留着体温的外袍成功地止住了女人的颤抖,她深深地吐了口气,重新抓住殷梓的袖子,仰头看着殷梓:“求求你,我想要一点吃的,我好饿啊……”

“好。”殷梓依然对她有求必应,飞快地从储物袋里找出一个桃子,放进了女人手中,“先吃一点,还想要的话我再去给你弄。”

女人却并没有吃,她低下头,似乎是盯着桃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再一次开了口:“求求你,我想要一点——”她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抬起了头,“你的血肉,我好疼啊。”

明亮的月色下,方才还漆黑的双眼现在只剩下两个黑洞,暗红发黑的血浆取代眼泪糊在了脸上,腐败发紫的手指死死地抓着殷梓的袖子,长长的舌头从口中伸了出来:“给我你的血,还有你的肉,我真的好疼啊。”

“挺清秀可爱的一个姑娘,怎么这么不爱干净,。”殷梓几乎在对方变脸的一瞬间就伸出了左手,一脸糟心地从储物袋里扯出来一把细匕首,随手一划,把被女鬼抓在手里的袖子下摆整个儿切了下去,随即把匕首扔了回去,换了一条手绢出来,不慌不忙地擦拭着女鬼脸上的血迹,“你变成鬼多久了,一直就只用幻像遮住血迹?从来没想过洗个脸?别动……你看,擦干净了看还是挺可爱的嘛。”

女鬼还维持着之前恐吓的动作,稍微仰着头,愣是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啧,衣服坏了回头又要被无双念叨……念叨就念叨吧,这实在是太脏了。”殷梓重新站了起来,把手绢扔到地上,又抓出一个小铜镜——幸好没有其他人在场,也就不会有人质疑为什么一个修真者要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放到了女鬼的手里,“看,把那些污垢擦干净了,不是挺好看的么?乖,好好休息休息,去投胎吧,下辈子投胎到普通人家,会比这还可爱的。”

女鬼下意识地抓住了铜镜,盯着镜子中的影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摔开铜镜,猛地扬起了头。腐绿色的口水从她嘴角流了下来,她的嘴慢慢地张开,嘴角一直裂开到耳际,诡异的震动声从口中传出来:“我恨……给我血肉!”

殷梓站了起来,向回不慌不忙地退开了几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破了半边的袖子,抿着嘴唇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折磨死你的恩客,把你逼成这样的老.鸨,你恨的不是他们么?你索命的对象……应该也是他们不是么?你既然还在这里,那说明你仇怨并没有解开,你没有去找他们索命么?那还真是奇怪啊,明明都已经是鬼了,你却还恐惧着他们不敢去索命,却偏偏敢呆在这种地方,拉同样受苦的好心人当替死鬼来缓解怨恨。”

殷梓自夸完好心人之后毫不脸红,依然弯着嘴角,似乎在笑,细看的话却又不像:“我一时居然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真是可怜人’。”

女鬼终于清醒过来这个人类到底在说什么,她整个身体猛地向上冲到了半空中,猛地张大开嘴,整个头几乎齐嘴的位置上下分开,内侧从上颚到喉咙全是流淌着腥臭血水的尖牙,直直地向着殷梓的脖子一口咬了过去。

殷梓并不避让,依然微微地笑着。她就这么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女鬼冲了过来,最后在离她不过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女鬼的身体不断地扭动,却似乎怎么也无法再向前进了。

“要是我给你衣服和吃的的时候,你向我道谢离开放过我,我一定会表扬你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姑娘的。”殷梓不避不让,正对着对方扭曲到完全看不出人样的脸,“倘若有人好心地对待你,你不该向这样的人索命,这么简单的道理,即便是变成鬼了也不该忘记的。要不要我教你一件事——

一旦变成了鬼,入了鬼道,那恩情与因果这种东西,就可不是那么好欠的了。”

淡金色因果符纹从那件披在女鬼身上的外套上亮了起来,薄薄的一层白色火焰随之出现在外套内侧,很快席卷了她的全身。殷梓微微垂眼转过了身,没再回头看向女鬼的惨状,重新从储物袋里抓出了一件外袍披上,低头继续走。

这是这一晚上她见到的第三只鬼,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

“凤凰世家的小姑娘,你到底在哪里呢。”殷梓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手里依然没有亮起来的玉珠喃喃自语,“……这里真的有一个来自凤凰世家的小姑娘么?”

……

“我们凤凰世家的女孩子都是养在庄子里长大的,没有见过外面的世面,更加不曾去过王宫内院这种地方。而说到修为……说出来不怕清河掌门笑话,我们这一代弟子到现在,一个结成金丹的都有。而现在秦国王城异变已生,她们绝对应付不来这种状况。而天道又绝不会容忍我们这样的修为插手龙脉相关的事情。”半个月前,银月夫人站在玄山主峰上,无比诚恳地向着玄山派掌门清河真人求助,“这次的求助讯号来得很急,容不得我们再多耽搁。我们两派世代交好,我不得已只能来到这里,恳求贵派相助。”

清河真人捏着银月夫人刚刚递过来的一张聘书,略微沉吟了一阵:“并非是我不相信银月夫人,只是你方才说,你门下弟子从秦国境内发来求援的讯号,而后不久秦王就发来聘书为他的次子求一个王妃。这两件事情几乎前后脚发生,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正如掌门所担忧的,我也怕这不是巧合。”银月夫人脸上忧虑更甚,“发来求助的这位弟子是十三年前筑基之后下山历练的,期间除了早几年有两次简短的报平安的信件之外就没有其他联络了,这些年姐姐也一直在找她却没能找到音讯……清河掌门,这名弟子身份特殊,对我们凤凰山庄非常重要。半年后就是魔境历练了,凤凰山庄这代弟子资质平平,而玄山历来人才辈出。凤凰山庄愿意将这一届魔境历练的名额让给玄山。恳请清河掌门这次务必帮忙。”

————

这间偏殿的装饰维持了秦国王宫一贯的铺张奢华,雕工精细的玉器放在床铺对面的书架上层,几乎让移不开眼。易无双的目光从那些玉器上缓缓滑过,不期然回忆起了守城士兵手里枪头上因为缺钱上油而产生的铁锈。

几个书架之间有一段距离,易无双的目光在书架之间停了下来,看向了那里挂着的几幅山水画。通常这个位置并不会挂着书画——这并不是一个很方便人们欣赏的角落——不过装修这间宫殿的人显而易见地不打算按照常理来设计。这几幅画的上色都很浅,以她对书画的理解来说,这种画法更像是为一副人物图所作的背景,而不是画作的主体。

可是这些画上,却并没有人。

宫人们并不在内殿歇息,易无双躺倒床上伸手挥灭了蜡烛,拉上被子。不多时,一阵奇怪的拖行声隔着薄薄的床板从床下传了过来。那拖行声时断时续,混杂着几声什么细小坚硬的东西触碰地板的声响——就像是一个人,用指甲抓挠着地板,拖着整个身体从床下向外爬。

易无双没有动,依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很快,这样的声音多了起来,从好几个方向响了起来,指甲从地面上划过,声音愈发尖锐刺耳。那些东西在房间里四处乱爬了一阵,最后都停了床边沿上,似乎它们统统爬到了易无双的床前,然后安静下来死死地盯着易无双的脸。

易无双却依然没有睁眼。

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躺在床上就能清楚地听得到呼噜声,是门外守夜的宫人。那宫人睡得很熟,不知道是听不到殿内的动静,还是这些鬼怪们不让他醒来。

时间似乎就此停止,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些拖行声再次响起,重新响着四面八方和床底散去,最后归于寂静。

再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易无双睁开了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月光从窗户中透入,把这间偏殿照得很亮。石制的地面上很干净,丝毫没有灰尘,也看不出先前是不是真的有东西在这里拖行过。

易无双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了书架间挂着的山水画。

现在那些画上都有了人。

画上有很多人,大多是女人,都以脖子折断了一般的姿势扭着头转向画外的方向,龇着牙流着暗红色的口水,冲着易无双阴恻恻地笑。

————

“没什么线索。”殷梓打着哈欠坐在王宫后花园的亭子里,“除了这王城的魑魅魍魉也太多了一点。我昨天见到了一个被父母抛弃冻死路边的婴儿,一个被虐待致死的女人,还有两个冤死狱中的可怜鬼。我没向那个方向去太远,不过冤死鬼大概远远不止这几个。”

易无双听着殷梓如数家珍般说起那些鬼怪,并不太赞同地扫了她一眼:“人鬼已不同途,你与鬼接触得太多只会徒增自己的烦恼。”

“人鬼怎么会不同途呢。”殷梓手里的茶杯顿了顿,轻笑了一声,“怨念从生前而生,死后为消生前的怨气而来,更何况并不是所有鬼都被怨气冲昏了头,我见过很多的善鬼,因果符纹甚至会给它们功德助他们了却心愿……不过,我确实是没想过,王城之中居然会有这么多不肯走的鬼。”

“王城本是枉死地。”易无双对于昨夜的见闻倒是非常平静,“国君愈是只想看见太平盛世,那他的跟前冤案就会愈多。失去了龙气的压制,王城多鬼并不奇怪,甚至冤死鬼和死在宫内的宫妃侍从尤多。逝者已逝,你不必这么挂念他们。鬼怪只求因果不讲强弱,就算你修为足够,也理当小心一点。”

“或许吧。”殷梓本来也没指望能在这种事情上说服易无双,干脆换了话题,“对了,秦王先前递话过来,说二王子傍晚回来,你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