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眼前发晕,闭目时才感觉到温·热的泪滑过下颔。他发丝微湿,抬起眼望了望法华堂的匾额,伸手推开了门。
门声吱嘎,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几盏冷烛光微微照亮。一个人跪在蒲团上,露出单薄地几乎消沉下去的身形。
阿青慢慢地搀扶着他,却听到跪在灵位前的江情开口道:“让晏郎君自己进来陪我。”
阿青心中一紧,却又怕激怒他,只好望了一眼晏迟,见他神情尚且不在状态,便表面上依言退了出去,实则稍留了缝隙,若是江情有什么地方出格,他也好立即进去阻拦。
灯火幽然,映出面前的供奉、线香、与灵位刻牌。
江情身上穿了一件素白的外衣,长发半散,身上带着一股药味儿,似是伤情未愈,神情中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晏迟慢慢地靠近,将灵位上的刻痕一字字看清。
他的指尖越过底下的供台,略微触碰到了牌位上的字迹。指尖是冰冷的,但触到的东西却比他的肌肤更冰冷寒冽一分。
钻心之痛迟来地蔓延而过。五脏六腑都被这种痛苦交缠、吞没、碾磨成灰烬。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极致的冷,从血脉经络中压迫过来,让人难以呼吸。
晏迟倏忽地收回手,猛地按住了一旁的供台边缘,支撑住身躯。他低下头缓了一会儿,那种炸裂的疼痛才慢慢地消退了一点。
略微轻颤的手指从供台边滑过,一直滑落下来。他慢慢低下身,觉得呼吸都有点喘不过来气。
江情一直注视着他,看着他身上半湿的衣衫委顿在地,像一株蜷缩的莲。
光影摇动,烛光慢慢地落下来。
映亮他湿·漉漉的长发,与霜白的手背之上。
“你不知道?”江情忽然笑了一声,“宜华榭封锁消息、与世无争的传言,还能是真的不成?”
铜盆前有一叠元宝、纸钱,在微弱的火焰中慢慢地燃烧。
宫中有人去世,不能私自祭拜。只有来到法华堂才可以祭奠亡者,因而这些东西是常备的。
江情盯着铜盆里烧灼的纸钱,道:“别演了。晏郎君。”
他将几个元宝烧进去,继续道:“人人都说你和善温柔,我真的以为是这样的,我真的觉得自己手段卑劣,抢了你的恩宠。”
江情语调沉寂,似是眼中只有这一盆祭奠之物。
“晏郎君,你实在是高明,时机也准、下手也狠,这下全宫都知道我要陷害你了,在陛下的心里,也能复宠了。”
他低下头,喃喃道:“我没想过害你。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每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残次品。”
他的语调稍稍激烈起来,随即骤然一顿,站起身,勉强给灵前上了一注香。
“你太高明,我自愧不如。”江情闭上眼,而后又睁开,手中的线香几乎都没能插稳。
“晏迟。那天你跟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吗?都是骗我的?你也想除掉阻拦你的每一个人,是不是?”
他的情绪好似早在别的地方发泄过了,即便此刻质问,也低哑痛苦,毫无生机。
“这些纸,是给我自己烧的。”他重新跪下,低声道,“无论最后,我的处置如何,我都不想再参照你的样子,这样苟且地……活着了……”
烛火被微风拂动,略略发颤。
江情一直没等到回应,随后转过目光看向晏迟,见到他一直没能起身,便伸出手触摸对方,道:“晏迟?”
晏迟的确没能听明白,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连徐泽的离世都是方才才知悉。
他心痛得厉害,根本止不住眼泪,却又发不出一声痛哭,似乎那些声音都在喉咙里被堵住了,锁死在齿关,连半句也无法发泄出来。
江情拨开他耳畔的发丝,怔然地看到对方的眼眸。
一个早就知道这些事、着手布置一切的人,怎么会是现在这种状态?
那双墨玉般的明眸,浸满水光地望过来,眼神似是一件无法触摸的水晶器具,一碰就要碎了。
江情愣了半晌,扶住他的肩膀,哑声低问:“你……不是你?”
那还有谁……谁会做这种事情?江情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伸手抱住晏迟,抬手抚过对方的脊背,听到耳畔哽咽低微的语调,声音轻得快要消失。
“……疼。”
江情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下意识地道:“哪里……哪里疼?”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虚掩的门骤然打开,阿青再也按捺不住,过去将晏迟扶起来。
可他疼的站不稳,只能半靠在阿青身上。墨色发梢之间,一半是雨滴、一半是冷汗。
阿青做事向来妥帖,见事情不对,早就去让人叫了产公与伺候的人,即便是这种天气,一切也都稳妥就绪,只是比预产期提前了小半个月。
轿子就停在法华堂外,随后赶到的百岁和静成将晏迟扶回轿子里后,根本没有时间去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江情怔愣地跪坐在原地,地面上的铜盆仍旧在燃烧着纸钱,烟气刺得他喉间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他望着眼前燃烧的火光,心中实在找不出人选来,是谁都不奇怪。
直到这一刻,江情才骤然醒悟,原来这个后·宫之中,无论谁要杀他,都有动机,都无须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进入大家喜闻乐见的生崽环节。猜男女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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