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炉火需得仔细,百岁打起精神,注意着火候。一旁的静成坐在门口裁缎子,做了几个布艺的小玩意儿。他转头看了看静成,问道:“青哥呢?”
“陛下歇在这儿,青哥儿进去伺候洗漱了。”静成不常说话,但声音却还是少年郎的嗓子,清澈和顺。“待会我去叫早膳,药怎么样了?”
“早膳的事情,有二等侍奴按时按点的催促着,你去做什么。再不济燕飞女使也在二门外侯着,你就留在里屋吧。”百岁道,“再三刻,到了时辰把汤药晾起来,再喝正是时候。”
宫中的女使女婢,除了御前的青莲和宣冶这种侍奉陛下的,剩下的一概要服药绝育,服药进宫之后,便无法令郎君有孕。其中很多女婢,身份低微,服了烈性药物后,更没有办法起欲,即便是宫中的侍奴有通·奸之意,也总是有心无力。
虽然如此,宫中却还私下里贩卖一些药物,说是能让人暂时恢复,重展风华。有些想要勾·搭高阶女使的侍奴,便会弄来这种药进行“孝敬”。
表面上富丽堂皇,实则藏污纳垢的现状,实在是数不胜数,不止宫中一处,但这种等级分明、有所争斗的深宫后院,往往尤甚。
静成听了这话,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出声道:“还是我过会儿去催。你把昨儿换下来洗了的衣服用金斗熨了。郎主的东西,还是自己经手得好,浣衣局人多手杂,只将咱们的衣服送过去就是了。”
百岁拿着蒲扇吹炉火,埋怨道:“那些东西哪里是我能碰到的,青哥什么时候不是先做好了?哪有我操心的份儿。”
静成听得一愣,放下手中的绣活儿,回头看了一眼里屋,隔着绣屏珠帘,里面倒是没什么动静,他嘱咐了一句:“别再说了,青哥是郎主身边带来的人。”
百岁先没出言,后面等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而另一边暖意熏人的内室之中,晏迟睁开眼时,还被殷璇揽着腰按在怀里。
他身上酸涩得厉害,但好在殷璇的确堪比柳下惠,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确实没有真正得做到底。或许是顾及着鞭伤,又仿佛真是小心着孩子。
可身上的吻·痕也是真的,还在他肩上咬了一口,齿痕清晰整齐,还没消下去。搭在腰上的手臂线条流畅,在骨骼外覆盖着一层隐而不显的肌体,是习武之人常有的体态,优美之中又带着强势的压迫感。
殷璇腰身窄,但十分精悍,从腹部中央滑下来时,能触到简单又利落至极的线条。不过也正是因此,她要是真有兴致,能把枕边人折腾得骨头渣都不剩,要不是还记得这是主宰天下的帝王,实在是让人很想逃跑。
想要逃跑,但至今没能在关键时刻实现这一愿望的晏迟,对此深有体悟。
他才醒了片刻,刚想移开一点距离,就被横在腰间的手连人带被子地掖进怀里,上方传来略微喑哑的女声。
“醒了?”殷璇道,“让我再抱一会儿。”
晏迟乖乖地停止动作,沉思少顷,轻声道:“看来这协理之务,我恐怕担当不起。周贵君倘若真的在我身上有所图谋,恐怕也只剩下……”
“嗯。”对方闭着眼道,“一早起来,想得都是什么?”
“……”
晏迟哑口无言,也便不说了,埋进她怀里不做声。
殷璇半晌没听到后话,睁眼看了看对方,只见到乌黑的发顶和一截白皙瘦削的脖颈。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对方后颈上的软肉,道:“这就不高兴了?你这气性倒是大了点。”
晏迟确实是有些被身体影响,情绪易变了许多,往日他能忍的事情,到这个时候,反而不怎么能够忍受了,也暴露了一点儿细微的娇气。
殷璇伸手捏住他的下颔,扳过来看了看他,见到那双宛若水墨般的眼眸中湿漉漉的,润得像是浸在温水里,透着一股委屈劲儿。
她摩·挲了一下对方泛红的眼尾,笑了一声:“好,你继续说,我听着。”
晏迟忍了又忍,也没把嗓音里的那点哽咽发颤给压下去,他又钻进殷璇怀里,声音闷闷地道:“你的孩子难生。”
这话倒是没错。她的孩子是一等一的难生养。无论是想让他生的周剑星,还是其他窥探嫉妒、另有图谋的人,许许多多的视线交杂在一起,恐怕这十个月是要提心吊胆的。
“嗯。”殷璇自然承认,“很害怕吗?”
她话语低微,语气平淡,却轻易地说中了晏迟的心事。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那些繁复杂乱的情绪翻涌之中,其中最汹涌的就是喜与惧,他的确无比惊喜,觉得上天恩赐,像是一个虚幻美好的梦境,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他身边。
但他也怕得要命,像徐泽这般,何等聪明的人物尚且沦落至此。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做得比他更好、行事更绵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心思繁重,由爱所生,无法规避。
晏迟半晌未语,直到被一双温暖的手触上脸颊,耳畔声音压得很低,但又十分温柔。
“别怕。”殷璇低声道,“还有我在。”
“……你已经对我够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团向四周慢慢扩散的云雾,似又有十分的柔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只是这些事情,不是凭陛下的权力就能控制的。命途之远,常非人力所能掌控……”
他话语未尽,忽地被抵住唇瓣。另一双薄唇凑过来珍而重之地吻了一下,气息缠绵。
“说过了,我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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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渐近,落下一阵冷雨。雨滴润过石板,气候稍暖些许。
而永泰宫的宫中,却是一片冰冷低沉的氛围,内外之人进进出出,俱是低头掩面,整装肃容,唯恐那一点惹了主子不快,动辄便是伤及身躯的打骂教训。
永泰宫清宁殿,丹朱涂墙,满室辉煌。连周遭的摆件器具都是一等一的上等货色。这些东西却在翻掌之间碎了一地,化为一片污糟残次之物。
里面的小侍奴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俯首认罪,他年纪尚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一巴掌扇得脸颊发红,伤痕一片殷色。
外面有人惩处这些犯了错的奴仆,而内室之中,价值连城的器具摔在地上,化为乌有。应如许软在榻上,蒙着被子不动,眼睛也是一片通红的,声音都是哑的。
“倒是给他晋了位,什么晏公子,就是一个媚上取宠的下贱胚子,现在就这么疼着,真生出来还了得。”他抬手抹了一下脸,“还值当禁足罚俸,就是让他跪了半晌,这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