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1 / 2)

沾霜 未廿九 1869 字 2023-11-18

说这句话时,舟雪的目光换换飘向了远处的一片枫红。

漫山遍野都仿佛在云雾中烧了起来,烈艳至极。

“无论泊岸是何人的怨念所化,那人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了。而他,却在与我的接触之下,逐渐有了七情六欲。他原先或许只是一柄剑,但现在,却不该只是一柄剑。若杀了我后便消散便是他的宿命,那这世道于他来说,未免也太过不公。毕竟,他还未尝过人间疾苦,也不太懂得人间情爱。”

舟雪漆黑的瞳仿佛随着远处的红枫燃了起来,继而生出了一道温暖且柔和的光芒:“万物皆有灵,而我,是真的想在最后,不自量力地守护这抹本该被仇恨占据的灵……就当是,为我这漫无目的人生,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她们此时已走至了崇山之巅。

沿着峭壁之侧往下望,只能瞧见重重叠叠的云层,而一抹红光隐在了其中,竟被云雾的白淡得几近看不见了。

天色还未亮起,舟雪一拂袖便坐至了悬崖之上,没有丝毫惧色,微微晃动着双腿。

商折霜倏地觉得,她这一辈子,甚至于和泊岸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都不如此刻快意与洒脱。

舟雪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司镜给她的小瓶子,继而又掏出了一张封着底的、卷着的、细细的纸。

她将小瓶子中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了其中,而后燃起了火折子。

一缕乳白的烟气自细纸慢慢攀援而上,勾出了一抹奇特的异香。

随着那抹白烟的燃起,舟雪的面色显得愈发苍白,甚至就连天际那一抹越来越明亮的红光,也照不亮她那张惨淡的面庞。

她宛若被永恒置于了黑暗中一般,整个人都透着森森的死气。

“商姑娘,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杀手,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便是不留尸首,没有亲眷。我们这一生得罪的人太多了,宛若依附于黑暗的影子,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噬。朋友、家人、爱人,这样稀松平常的关系,于我们来说都是奢侈。”

“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却依旧想央求商姑娘一件事。若有可能,便带泊岸出空域吧。我虽不配与他一同,却也不愿见他困于樊笼,为两个死人所扰。”

商折霜顿了顿,没有回话。

“不过,就算商姑娘不愿意,我也仍旧很感谢商姑娘,送我走这最后一程。”

舟雪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许久。

清晨带着些湿意的风,绕过崎岖的山道,拂过发黄的枝叶,扑在了两人的面庞之上。

商折霜身着殷红的长裙,站在舟雪身侧,在倏然冲破天际的金光中,若朝阳般明艳。

舟雪手中的香已快燃尽,而她的目光也愈发得涣散,像是使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商折霜听到了夹在扑面而来寒风中,她微弱的话语。

她说:“你看,天亮了呢,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在满目的红光中,那一抹天青的身影,宛若断了翅膀的鸟雀,坠入悬崖中蒸腾着的一片云雾之中,消失无迹。

不留尸首,葬于天地,是她自己认为的,最好的归宿。

总归她这样的人,也无人惦念,更不必连累他人。

商折霜默然垂下眼眸,凝视着那片吞没舟雪的云海许久,终是没再做任何事情,转过了身去。

背对着这一抹红光,她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波动,宛若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了万顷湖面中,荡起了微微的波澜。

待她回到司府的时候,天边已然大晴。

——这是这几日都难得一见的、极好的天气。

因为守了舟雪一夜也未曾合眼,商折霜本想回来后,便回房好好地休憩一番,然舟雪屋侧附近几许刀剑的喧闹声,却生生止住了她往住处走的步伐。

泛着冷光的剑锋直指顾愆辞的面门,被他鎏金烟斗轻松一挡,打偏了方向。

泊岸的目色中皆是杀意,但任他的剑有多快,顾愆辞都依旧保持着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慵懒的神态。

那杆鎏金的烟斗在他使来,称手胜一切武器,收放自如。

“舟雪到底在哪里!”

“哎,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顾愆辞打了个哈欠,挑了挑眉梢,“大清早的,这样的活动已然够了,再多,便过犹不及了。”

他说完这番话,便径自转过了身去,也不顾面色发青的泊岸,淡然地路过了商折霜。

在与商折霜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稍稍停顿了片刻,以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道:“商姑娘,真是比我想象中,要善良得多。”

还来不及待商折霜做出反应,他的身影便快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商折霜盯着那条空荡荡的长廊,许久后才回过头去看泊岸。

就在顾愆辞离去的这段时间内,泊岸的眸子忽地变得有些空乏,就好似看到了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一般。

他的唇不断起伏着,喃喃着“舟雪”二字,继而双手有些茫然地在虚空中挥舞着。

商折霜想着,该是她从棺巫那拿来的药起了作用,有些怔神,却见长廊尽头走来了一抹若云雪般明净的身影。

司镜的伤像是在一夜间恢复得差不多了似的,在他平稳的步履中,竟看不出他现在还是个孱弱的病人。

他见到商折霜伫立于泊岸身前的身影,唇边晕开了一抹笑意,继而走近了她道:“辛苦商姑娘了。”

商折霜依旧没有说话。

自从亲眼目睹舟雪坠下悬崖之后,她的脑中就开始变得有些混乱,纷杂的思绪宛若冬日漫天飞舞雪花,纵使抓住了片刻,也会在须臾间化在温热的掌心中。

“商姑娘?”司镜平缓而耐性地又唤了她一句。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商折霜回过神来,扬起一抹随性的笑来,“司公子昨夜是睡得好,可我却一夜未眠呢。”

司镜有些抱歉地笑笑:“是在下连累商姑娘了。”

商折霜的原意本就不是抱怨,是以听闻司镜如此语气,反倒是不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