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她吩咐:“拾星,你和阿瘦一起悄悄将他们送回各自房中。”
阿瘦愣了一下, 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沈茴:“可是……”
只开了一个头, 他立刻闭了嘴,不再多问。
沈茴转身,提着裙角, 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正要扛人的阿胖跟她出去。她坐上了马车,让阿胖驾车带她去追裴徊光。
裴徊光已经走了很久了。
“快一些。”沈茴几次催促。
沈茴猜着裴徊光应当是要回家去,他离开的方向似乎也是那边。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猜错,只好先试着朝裴徊光府邸的方向追去。
已是下半夜,寂静的夜里,只有马车驶过的匆忙声音,还有阿胖口中时不时蹦出的赶马声。
沈茴挑开车窗旁的垂帘,探头望出去。
马车颠簸,哒哒的马蹄声像踩踏在她的心上,将她心里踩得又乱糟糟的,又隐约拉扯般的疼。
终于,马车即将快要到了裴徊光的府邸前面那一大片海棠林时,沈茴望见了裴徊光形单影只却又永远挺拔傲然的身影。
葳蕤的海棠郁郁葱葱,道路狭窄,马车不得过。
“娘娘,这边的这条路通不了马车,要不要换大路去掌印府上?”阿胖询问。
“停车。”
“吁——”阿胖立刻拉紧缰声。马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飞奔的步子被猛地制止。
裴徊光听见了。他停下脚步,抬抬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开到绚灿的大片或红或白海棠。没有转过身。
沈茴从马车上下来,吩咐阿胖:“你回去帮他们两个,若他们两个将事情都处理好,接他们回来。”
“是。”阿胖重新跳上马车,驱着还在躁的两匹马,让它们又奔跑起来。
沈茴轻轻舒出一口气。她望着海棠林里裴徊光的身影,一步步朝他快步奔过去。她从可通车马的砖路上逐渐迈进海棠林。夜里温柔的凉风吹拂,吹落几片红色的海棠,也吹来了一点海棠的雅香。
沈茴停下脚步,她遥遥望着裴徊光的背影,大声说:“同我回沈家。”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道:“娘娘说什么玩笑话。”
半晌,他没听见沈茴再开口。他慢慢转过身,隔着几枝斜生的海棠,遥遥望向沈茴。她正低着头,望着自己摊开的手心。裴徊光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手中的小纸包上,慢慢蹙起了眉。
装着能够消除短暂记忆药粉的小纸包,被沈茴的眼泪打湿了,又被她攥了一路,皱巴巴的。
沈茴将心里最后的一丝挣扎剪断。她将皱巴巴的小纸包拆开,轻轻一扬,里面褐色的药粉被扬进了风中,逐渐消失不见了。
裴徊光漆眸中浮现了错愕,向来从容的他,竟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他瞥望沈茴,缓缓开口:“娘娘扔了药当真是愚蠢至极。”
“既然已经发生的事情,又何必掩耳盗铃。你说的对,这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他们早晚都会知道。既如此,又何必辛苦地艰难继续隐瞒。”沈茴说。
裴徊光沉默地望着沈茴,惊于她将药扔了,虑于沈茴将药扔掉的后果,思于现在追去沈家给那些人抹去今晚的记忆是不是还来得及。
沈茴望着他,大声说:“同我回沈家,去向我父亲道歉。去告诉他,你说的不是真话!”
道歉?
裴徊光嗤笑了一声,他这一生还不知何为道歉。
“呵,”裴徊光漫不经心地笑,“娘娘想让咱家陪你回去又演哪一出戏码?想让咱家告诉你父亲什么?”
然后,裴徊光听见沈茴明朗的声音。
沈茴望着他,大声说:“去告诉我父亲,你并非强迫欺辱我,而是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裴徊光将这个词慢慢在心中无声重复了一遍。他遥遥望着沈茴,透过飘落的红色海棠,去望她的眼睛,去在心里慢慢描绘这一刻她的眉眼。
裴徊光侧过脸移开了视线。他垂目,视线落在飘了一地的红色落英之上。温柔的风将死气沉沉的落英又轻轻吹起。
好半晌,裴徊光再度开口,声音低沉:“沈茴,咱家给过你逃走的机会了。”
终于说出来,沈茴心里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遥遥望着裴徊光,慢慢弯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上仍沾着一点湿润的泪。
她眉眼间噙着笑,温柔地问他:“我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要逃?
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他不是人,是最卑劣的鬼,怎么可以不逃呢?有脑子的人都应该逃。
他知道自己早就疯了。可是他现在觉得沈茴才是真的疯了。
裴徊光慢慢抬眼,一边将目光凝在沈茴的眉眼之间,一边用微蜷的指背,缓缓地沿着唇线轻轻压过。
像咱家这样鄙脏的鬼,几次三番给过你逃走机会。你既天真地不逃,那可就别怪被咱家拽进地狱里。
裴徊光朝沈茴大步走过去,踩着满地的红色落英。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她,胸腔里是多年不曾有过的强烈偏执。
他清楚地明白——
沈茴,你没有机会后悔了。
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毁天灭地,你也逃不掉了。
裴徊光步子越来越快,大步迈向沈茴。他走到沈茴面前,手掌扶托着沈茴的后颈,偏拇指抵在她的喉间,隐隐有着掐的意味。他逼迫着沈茴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沈茴的后背撞在一株高高的海棠树上。枝叶晃颤,簌簌飘下红色的海棠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