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煜又茫然了。
他只是崴了脚,姨母就红着眼睛说心疼。如果他真的把腿摔断了,那她会不会哭鼻子呀?吧嗒吧嗒掉眼泪的那种呜呜哭?
姨母还说,要他保护好自己呢……
如果姨母知道是他故意摔的,她会不会也不再喜欢他了?
齐煜吸了吸鼻子,竟然害怕起来。明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
“煜儿要睡觉了!”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不想被孙嬷嬷看见他的眼睛。
许久,孙嬷嬷轻叹了一声。
·
自从锐王的事情发生之后,锦王谨遵太后的嘱咐,回京之后一直安生地待在王府里,从未出门,甚至在王府里也让家丁侍卫仔细巡逻。当真是夜不能寐,就怕哪天忽然就遭了毒手。
今日是皇帝召见,他是不得不走出王府,进了宫。
都是皇子,从小锦衣玉食万人跪拜地长大。锦王和今上一母同胞,虽母家力量一同薄弱。可都是皇子时,他不同于今上的庸碌愚笨,没少得先帝夸赞……如今日日提心吊胆,此等落差让人心里憋了一口气。
当初先帝忽然驾崩,将所有皇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最后登基的竟是……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是那又如何?今上明显已疯魔,早已不知善恶。
锦王叹了口气。
皇后的凤舆从前面经过,锦王没有心思见礼寒暄,避到一旁假山后等着凤舆走过。他站在假山之后,目送皇后的凤舆。视线不由落在沈茴的脸上。
当初在别宫时,他是见过沈茴的。只是彼时裴徊光气势汹汹来拿人,皇后也离得遥远,他没有仔细看过皇后模样。
锦王不由一怔。
直到凤舆离开了,他才对身边的心腹小厮说:“皇兄当真是艳福不浅,竟将天下所有美人都拢进了宫中。”
那心腹小厮跟了锦王许多年,看着锦王脸上的表情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他“哎呦”一声,压低声音:“王爷,这位可是皇后。”
锦王冷笑了一声,道:“皇兄又不是没把自己的皇后往外送过。”
小厮在心里暗道一声“坏了”。如今境况,可不是想女人的时候啊我的殿下呦!皇帝送出元皇后,那是被胡人逼吓的,您有什么本事让皇帝送皇后啊?
可这话,他哪敢说啊!
若说齐家诸多皇子,本领才干的确各不相同,不乏聪颖卓绝之人。可不管有本事的还是没本事的,那骨子里的残暴和好色,倒是如出一辙。
·
沈茴回昭月宫也睡了一会儿,甚至给齐煜留了点玩耍的时间,申时过半,才裹着厚厚的袄,往齐煜那里去。齐煜年纪还小,如今又伤了腿。沈茴哪里舍得累着他。下午只让他读书一个时辰也就够了。
当沈茴走到门口,看见裴徊光坐在齐煜对面的时候,愣神了好半天。
他……他怎么又在这啊?他掌管着整个司礼监。哦不,他把整个朝堂都给掌管了,不是应该十分忙碌才对?
“姨母,煜儿还以为你不来了!”齐煜把手里的橘子塞进嘴里。
尽管沈茴心里瞎琢磨着,她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地缓步走进去。
宫人皆跪地行礼。
裴徊光起身,略略颔首,再道一声“娘娘金安”,便算行了礼。
“都起来吧。”沈茴也不去看裴徊光,动作自然地在齐煜身边坐下。她扫一眼桌上的细点和进宫的锦橘。时值年底新岁,各地进宫的东西这几日正往各宫送去。这锦橘正是今日刚送进宫的。她过来之前,还有宫人往她现在住的昭月宫送了些。
沈茴先是询问了齐煜午间睡得可好,然后才转眼望向裴徊光,神色如常地开口:“掌印是亲自过来送锦橘的?”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眼睛,瞧着她一本正经装着和他不熟的样子,慢悠悠地开口:“是。挑了些符合殿下口味的亲自送了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剥着手中的橘子。
沈茴开口说过话了,就像完成任务了一般,也不去细究裴徊光的答话是不是敷衍的废话,她已经转过脸,不打算再开口了。
“干爹,你刚刚说的故事是真的吗?”齐煜歪着头,好奇地望着裴徊光。
显然在沈茴过来之前,齐煜正在听裴徊光讲故事。
“当然。”裴徊光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放在齐煜面前的白瓷盘上。
“那然后呢?”齐煜继续追问。
裴徊光便将刚刚没讲完的故事继续讲下去。他一边讲着,一边又拿起了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橘色的橘子皮被他干净的指尖撬开,一点点皮肉相分,露出里面的橘肉。
沈茴坐在旁边,听了两句,发现是指鹿为马的故事。
她蹙眉,忍不住又开始琢磨裴徊光为什么要给齐煜讲这个故事。她一边听着裴徊光用毫无情绪的语调慢悠悠地讲述着,又看着他将剥好的橘子放在白瓷盘中,又拿起一个,慢条斯理地剥着。
“而说是马的大臣们,却个个加了官进了爵。从此文武百官皆惧怕赵高,再也……”裴徊光忽然住了口,连手中剥着橘子的动作也停下。
沈茴疑惑地抬眼望向他,见他也正在望着她。
他问:“娘娘为何一直盯着咱家的手?”
她哪里有!虽然是瞄过几次,却只是好奇他还要剥几个橘子!哪里是他说的这般、这般……
沈茴一怔,想要反驳。可屋内有许多宫人,她警告自己不能失仪,纵使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气得心里砰砰跳着,却不准自己脸上露出半点端倪,语气寻常地开口:“本宫觉得剥橘这样的事情,不需掌印来做。”
她又佯怒侧首:“你们几个还不为殿下将橘子都剥好?竟然让掌印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