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琅只看她神情,就能猜到她心思,既觉得可笑,又觉得荒唐:“老夫人,你知道夏氏要毒死你的时候,是什么态度?我冷眼看着,一简直恨不能把她千刀万剐鞭尸泄愤,怎么现在轮到我身上,你就这么宽容了?”
“哦,我明白了,夏氏想毒死你,所以她该死,裴绍不想毒死你,所以他就应该被原谅,可我呢?”
她神情一肃,厉声道:“夏氏要毒死我,裴绍也要毒死我,他们都要我死,这会儿事情败露,我想要他们死,这有错吗?!”
裴老夫人见多了沈蘅恭敬的样子,冷不丁看她这样桀骜,脸上不禁闪现出一抹不快:“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毕竟是夫妻……”
燕琅嗤笑一声:“夏氏还是您的亲儿媳妇呢,您还不是打算要她的命?现在轮到裴绍身上,你跟我说什么夫妻情分?他对我下死手的时候,可曾顾及到我们的夫妻情分?!”
“今日太子殿下在此,我的叔父在此,裴家的长辈也在此,”她一指裴绍,声色冰冷:“裴绍与夏家女私通在先,要害我性命在后,我要与他义绝,从此再无干系!”
裴绍脸色僵白,裴蕴神情也不好看,裴老夫人更是身体颤抖,说不出话来。
燕琅转向太子妃,哽咽道:“娘娘,您也是女人,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思,如果他只是领了夏家女回来,那也就罢了,可他想要我死啊,夫妻多年,他竟下得了这般狠手,真是禽兽不如……”
皇帝宠妾灭妻,纵容夏贵妃的种种妄行,太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半点也没体谅到皇后的苦楚,新得了个美人,宠的都要上天了,亏得她有儿子,母家也算势强,否则,不知要被那侍妾如何欺凌。
太子妃被触动了情肠,禁不住垂泪道:“裴绍害你性命,已经违了法度,该当义绝,任谁也说不出错来。”
燕琅谢了恩,当即便令人出具文书,自己签字按了手印之后,又递到裴绍面前去。
裴绍脸色惶惶,迟疑着不敢落笔,裴老夫人则是痛心于那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规劝道:“夫妻多年,蘅娘你何必这样狠心,好歹也要顾念两个孩子……”
裴启和裴章站在沈峥身侧,目光冰冷的看着这一幕,眼底是不约而同的讽刺与讥诮。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永远都不知道疼,但是这会儿裴老夫人可是生生挨了一针的,却仍旧能以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来面对别人的苦难。
不过也对,前世他们不就认清楚了了吗?
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极度无情的人啊!
裴启勾起唇角,漠然的笑了笑,然后走上前去,一掀衣摆,跪在了母亲身前,说:“我希望母亲能够跟他义绝。”
裴章同样跪下身去,附和道:“我的心思,正跟哥哥如出一辙。”
内室中的人为之一静,沈峥也面露讶色,裴老夫人怔楞一下,脸上浮现出一层怒气:“你们在胡说些什么?天下人都是劝和,哪里有劝离的?你们都姓裴,都是裴家的儿孙啊!”
“我们这么说,是因为自己读过圣贤书,知道礼义廉耻,跟姓什么,是哪家儿孙有什么关系?”
裴启掀起眼帘,目光淡淡的看着鹤发鸡皮的裴老夫人,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如果说天下人都该劝和的话,那还要衙役和监狱做什么?再则,按照这个道理,怎么不见您宽恕夏氏,免去她的罪过呢?”
“老夫人,做人要宽以待人,严以律己,要是都像你一样自私自利,只看得到自己面前那一亩三分地,这天下岂不是完了!”
裴老夫人万万没想到一向乖巧的重孙会说出这么一席话来,整个人都呆了。
裴章却笑了笑,继续道:“老夫人,您当然可以选择宽恕夏氏,这是您的权力,但您没有权力替母亲宽恕裴绍和夏氏,因为受害人是母亲,不是您。裴绍丝毫不顾夫妻情谊,意图害死发妻,可还有半分人性?他选择杀死我们母亲的时候,可曾顾及到我和哥哥?你不用礼义廉耻来管教自己的孙儿,反倒用道德和亲生骨肉来绑架我的母亲,叫她放弃寻求公道……”
他脸上浮现出几分哂笑之意:“往轻了说,这叫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往重了说,就是枉顾是非,老糊涂了!”
裴老夫人气个半死,裴蕴也是面色惊怒:“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都在胡说些什么东西?还不快快向老夫人请罪!”
“他们何罪之有?”燕琅冷冷道:“裴老爷,你告诉我,他们方才所说,有一句假话,又或者是不实之言吗?!”
裴蕴脸色铁青,半晌过去,才咬着牙道:“好啊,真好,你们的翅膀硬了,裴家没有你们这样不肖的儿孙!”
裴启与裴章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裴蕴声音落地,便俯首磕头,道:“固所愿也!”
裴蕴不意他们应得这么痛快,当真吓了一跳,喘着粗气瞪着两个孙儿,道:“你们可要想清楚,沈家如何也不能与裴家相提并论,从今以后,你们便不再是一等士族家的子弟了!”
裴启微微一笑,平视上他的目光,道:“裴家的确不能与沈家相提并论,我们很明白这一点。”
裴蕴听出他话中有话,心脏险些气的骤停,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们兄弟俩,怒道:“今日之后,你们再不是裴家子弟,日后再临建康,也不要以裴家人自居!我会召集族老宣布这件事情,从今以后,族谱中也没有你们的名字!”
裴启与裴章如此言说,一来是为了跟裴家划清界选,二来也是怕将来裴家这群不要脸面的东西看他们得势,再主动贴上去,现下一刀两断,真是再好不过。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再度道:“固所愿也!”
事到如今,裴家与沈家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燕琅心下快然,重重一拍桌案,道:“裴绍,签了吧,再闹下去,丢人现眼的是你。”
裴绍目光怨毒的瞪着她,手上的笔却在迟疑,裴蕴被裴启和裴绍气的七窍生烟,见状怒喝道:“你还有什么好等的?沈家都欺压到我裴家头上来了!签!”
裴绍无力反抗,一狠心,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末了,又按了手印上去。
燕琅细细看了一遍,见没有问题,便收入袖中,作为凭据,亲自将两个儿子搀扶起身,向裴老夫人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老夫人,麻烦你要点脸,趁早把钱还上。”
裴老夫人听她说的这般不客气,一张风干了的橘子皮脸都皱成了一团,目光阴郁的斜她一眼,拐杖重重敲在了地上:“带他们去取!”
燕琅轻蔑一笑,又吩咐陆嬷嬷:“去收拾东西,清点我的嫁妆,动作快些,事情了结之后,咱们便离开此处,返回吴兴。”
陆嬷嬷应了声:“是。”难掩欢欣的带着人退了出去。
裴老夫人出了一百三十万两的银票,剩下的却都是银锭子和金玉珠饰,清点过后,叫沈家人拿去,归拢成箱,运到了府外去。
“今日之事,是裴家对不住我,而非我对不住裴家,”燕琅当着裴家人的面将那份借条扔回去,转目去看裴绍,冷笑道:“我会以沈家的名义去京兆尹投递状纸,状告裴绍杀妻,届时如何,自有公论!”
裴老夫人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捂着心口,弱声道:“裴家已然成了这般,你还不肯善罢甘休吗?”
“老夫人,你说的好像是我做了多过分的事情一样,可实际上,我难道不只是在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吗?”
燕琅平静的注视着她,道:“是夏氏侵吞了我的嫁妆,我要回来,有错吗?裴绍不顾夫妻之情,对我痛下杀手,我想与他义绝,有错吗?他要杀我,论法应当有所处置,我去报官,有错吗?”
裴启双手抱胸,目光冷淡的看着这一幕,向裴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真得改改了,总是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肯定会觉得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啊。”
“是啊,毕竟这天下不是绕着您转的嘛,”裴章笑了笑,虚情假意说:“老夫人,您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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