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一想也是:“过于关注细节是否合理,有时难免忽略大局的重要。站在山脚下的人和站在峰顶上的人,必是后者能窥全貌。”
谢危道:“这话倒合我意。”
姜雪宁心道,那可不。
须知上一世这话便是她偶在行宫正殿外头听谢危对内阁其他辅臣讲的,印象极为深刻,记了许久。
他自己说的话,哪儿能不合心意?
只是姜雪宁想起自己的猜测来,面上却难免阴云密布,慢慢道:“我虽觉着她不该是这般简单下作的手段,可也许正是我这般以为,正是与她行事不符,她才越要这般筹谋。毕竟直到此刻,我也觉着她不该如此不高明。然则纵观全局,太后态度暧昧,此人有能力收买宫女,得知那四句逆言全貌,且能提前准备好,绝非是汪荃去抄查宫禁后她得知就能办到。她必是提前很久便有知晓,今日方可从容不迫。”
谢危于是道:“那你将如何?”
他纵然可以如今日一样暗中相保,可他未必时时在,宁二若总无自保之力,便如那笼中丝雀,实在不好。
姜雪宁也不知为什么,觉着谢危今夜这接连几问,隐隐有点要考校她的意思,但此刻也不宜多想,只答道:“我并未做什么愧对人的事,那不管是谁要害我,总归是见不得我好。那我偏要过得更好,叫她看了难受。且也不是没有治她的法子,若不还以颜色,兴许觉我好拿捏,好欺负。今日她既敢叫我不爽快,往后总要叫她坐卧不定,寝食难安才是。”
这话说得沉稳。
倒像是心里有了主意。
谢危不由回眸看她。
手中灯笼昏黄的光落在她脸上,衬得这娇艳面孔煞是明媚,只是她低垂着眼帘,唇线平直,竟有一种难言的漠然。这时他才惊觉,她身上没了先才的欢喜,更没了那轻快甚至带了点羞赧的笑意。
于是意识到,是他的出现将先前的一切破坏。
谢危又觉着是自己心躁了,再一次将先才生硬的口气放软了些,问她:“刚才你怎会走这条道?”
姜雪宁“哦”了一声,又想起张遮来,眉眼才舒展开一些,道:“陈大人与张大人走这边,学生蒙张大人查清内情方能脱险,是以追过来面谢。”
虽然有些于礼不合,可她那一刻真的不怕。
就是那么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谢危看见了她的神态,脚步忽然停下:“张遮?”
姜雪宁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谢危原本便没笑,此刻再一次打量她眼角眉梢,脸色又拉下来些许,问她:“你喜欢的不是燕临?”
姜雪宁愣住。
然而下一刻谢危的提问才更叫她浑身都炸了起来:“你喜欢张遮?”
这便是谢居安最恐怖的地方。
任谁站在他面前,稍稍露出些许的破绽,便会被他看个透彻,纵使披上一身厚厚的皮,也难抵挡!
姜雪宁竟慌了那么片刻。
可随即却想,有什么可慌张的呢?
她的的确确不爱燕临,有上一世的种种在,也不可能抛开心结去爱。
如今她不是皇后。
没有那诸多的礼法束缚,她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自己的情感。
那点点游光似的明媚,终于再一次回到她眼角眉梢,姜雪宁回视着谢危,大胆而坦诚地道:“喜欢。”
谢危凝视她没有说话。
她却又想起自己上一世对张遮的愧对来,眉眼不由重新搭了下去,只觉得舌尖心上,都泛着点苦,略带涩然地低低补道:“很喜欢,很喜欢……”
第70章 岁暮深寒
谢危真的看了她很久。
姜雪宁觉着他目光有些冷。
谢危竟然问:“燕临知道吗?”
虽然从来没有明问, 但姜雪宁大约能猜到谢危知道她同燕临的关系,或者说,燕临对她的心思。原本觉得这人有些管太宽, 可一想起上一世尤芳吟对自己提起的猜测, 又觉得这猜测若是真,谢危在意此事也无可厚非。
至于燕临……
她喜欢张遮他该是不知道的,毕竟她才重生回来多久啊?可层霄楼那一日,那些话便是没说出口, 燕临也是明白的。只是他不愿亲耳听见她把话讲出来,才叫她不要开口。
谢危扯了扯唇角,笑意微凉:“我若是燕临, 便扒了你的皮, 抽了你这一身的反骨。也不曾听闻你往日认识张遮,便是往日里便暗生倾慕, 今日一朝见了钟情也未必不是一厢情愿。你倒喜欢人,人却未必能高攀上你了。”
姜雪宁听着前面半句但觉悚然。
听到后面这一句却是差点跳起来,有些恼羞:“你才高攀, 胡说八道什么呀!”
这模样倒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有些张牙舞爪。
谢危看她不惯。
他目光重深了回去,竟寂若寒潭:“我才说得张遮一句,你便跳脚。这般沉不住气, 三言两语便自曝弱点, 是你宁二觉着我谢危是个善类,足可信任,还是你觉着世人皆善, 对谁都不设防?”
姜雪宁忽然打了个寒噤。
谢危平静道:“我若是你,喜欢谁便永远藏在心底, 既不宣之于口,更不教旁人知晓。今日遇着是我,暂不会对你如何;他日遇着旁人,想对付你、拿捏你,便先去为难张遮。届时你且看看,‘害人害己’四个字怎么写。倒不愧能和燕临玩到一块儿,蠢是一样的蠢。”
他说话从未这样不客气过。
姜雪宁甚至没想到他训斥自己便罢了,连燕临都一起骂了,一时只怔怔地望着他,又觉得他说得真是没有一句话错:她是高兴糊涂了,竟在谢危面前袒露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