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抬起了眼眸,看向谢危,目中竟有几分少见的迟疑。
谢危便意识到,刀琴跟到的人也许有那么一点不一般:“说说看。”
刀琴于是道:“那属下长话短说。一开始是听从先生的吩咐,只去了清远伯府看情况,在外头等了半天,还以为那位尤姑娘今天不会再出府了。但没想到,辰正的时候她就从府里面悄悄出来了,打扮得跟府里的下人似的,带上了银两,先去了东诗一家绸缎庄买了一匹上好的杭绸,好像是云鹤纹的料子,然后去买了文房笔墨,有两管笔,但隔得太远属下也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笔,还有……”
谢危:“……”
吕显:“……”
立在一旁的剑书暗暗地抚了一下额,轻轻扯了一下刀琴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提醒:“长话短说。”
“哦。”
刀琴这才想起自己毛病犯了,点了点头,决定接受建议,换一种更简洁的说法。
“她买了很多东西,有杭绸,笔墨,甚至还有一些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然后还转去庙里上香,那里今天有好多人,上香的香客也有很多,我跟着她去还不小心被知客僧看见,捐了二两香油钱。尤芳吟好像也捐了,进去之后就在殿里面求了平安符……”
吕显:“……”
剑书:“……”
谢危抬手慢慢地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只道:“说重点。”
刀琴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委屈,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话很多啊。
跟踪的情况难道不该报得这么仔细吗?
他抿了抿唇,闷闷地道:“宁二姑娘。”
剑书突然之间瞪圆了眼睛,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情来,这一瞬几乎是下意识转头去看谢危。
谢危立在窗前,沉默。
吕显却听了一个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这宁二姑娘是谁,差点被刀琴给气出病来:“让你说重点也不是这样说的啊!这人怎么跟尤芳吟扯上关系的?是她的东家吗?跟她有什么交集?你都看到了什么?诶,不对,‘宁二姑娘’又是谁啊?刀琴你是不是傻,光说个名字谁知道是谁啊?京城里面姓宁的虽然不多可也不少,这哪一家的啊?你——”
一大串问题全跟春笋似的长了出来。
吕显嘴里那叫个滔滔不绝。
只是等这一大通问题都差不多抛出来之后,他才忽然看见屋内主仆三人的神情都不对劲,心里面于是跳了一下,顿时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说的‘宁二姑娘’,你们好像都知道是谁?”
“轰隆”一声。
天际一声闷雷滚过。
这萧瑟凛冽的深秋初冬,一场豪雨从天而降,刷拉拉地迅速覆盖了整座京城。硕大的雨滴砸下来,砸到斫琴堂外那一片小湖平静的湖面上,也砸到近处窗前的窗棂上,溅起细小的水雾。
谢危转眸凝视着,只慢慢道:“下雨了啊。”
冬雷一阵,淡蓝色闪电划破了低垂的暮色,也在这瞬间照亮了勇毅侯府昏暗的书房。一架架藏书堆得很高,却在这一道闪电划过时,留下深深的暗影,显出山一般的压抑。
角落里烛台上,烛火被风一吹摇曳起来。
燕临俊朗的脸部轮廓,也被摇晃的光影照着,显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沉。
周寅之便平静地坐在他对面。
刚被升为锦衣卫千户的他,可以说已经有了触摸到锦衣卫权力核心的资格,彻彻底底一跃成为一个有头有脸的上位者。
只是这一切来得并不十分光彩。
但这又有什么干系呢?
周寅之觉着自己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世间所有手段,但凡能达成目的的都是好手段。
他腰间新赐的绣春刀,早已解下来放在门口的桌上,此刻身上穿着一身深黑的飞鱼服,只对燕临道:“周某贪慕权势,满心都是名利。所以虽早早知道了这件事,可未见得利之前,身负锦衣卫交付的重任,并不敢对世子言说。直到二姑娘将我荐给世子,世子又苦心为周某谋得千户之位。周某是个小人,小人以利而合。所以,才在今日,将一切对世子和盘托出。”
调查勇毅侯府,是锦衣卫的密令。
天底下谁不知道锦衣卫只听圣上的?
到底是谁怀疑勇毅侯府也此次京中出现平南王逆党一案有关,昭然若揭。
周寅之即便是个千户,也不过是听从上面命令办事,阳奉阴违对没有势力的他来说,是危险的。他知道这件事对世子来说,甚至对于整个勇毅侯府来说,这消息也是一个晴天霹雳。
所以打量着燕临神情,他并未有任何劝解。
当下,听着外头雷声阵阵,大雨瓢泼,他只慢慢道:“若勇毅侯府确与平南王逆党毫无联系,寅之既受世子恩惠,自然不至于做出捏造证据陷害侯府的事情来。可说出来您或恐不信,这些日来,在下密查侯府,竟发现侯爷与平南王一党的余孽,确有书信往来。此事,在下不知世子是否知晓?”
燕临听着,只觉恍惚。
父亲怎会与平南王一党余孽有联系?
搁在膝头的手指慢慢地握紧,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只问:“你既已查到,将何时上报?”
今日来一个周寅之能查出,他日来一个赵寅之、王寅之也一样能查出。
且或许还会比周寅之查出来的更多,更可怕。
帝王之心,谁能揣度?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