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已经没有家人。在他被丧尸病毒感染之后,家人基本与他脱离了关系。在他上大学之后,全家人移民海外,并未给他预留任何位置。
林舟曾建议过他联系自己的朋友或同学。但宋祁拒绝了。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林舟低声说,“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你们能理解吗?他曾经是人才规划局最有名气的半丧尸人,还是能回母校开讲座的杰出校友,他不能忍受自己成为别人怜悯的对象。宋祁的自尊心太强了,但是强自尊的底色往往是强自卑,他用维护尊严的方式来掩护自卑。不敢对暗恋的人表白也是这个原因:他认为对方是哨兵,自己是半丧尸人,能做朋友,但绝不可能成为恋人。就连跟对方袒露自己的心意,他都觉得无法忍受,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恐怖的、具有毁灭意义的事情。包括通知朋友和师长他的状况,这也是他没法接受的,他早就预设了事情的结果,认为自己一定会遭到怜悯和嘲讽。”
于是宋祁在住院期间,基本只与四个人说话:林舟,张依依,主管护士,还有隔壁病房那位来做全身检查的半丧尸人。
那半丧尸人是个老头,讲话稀里糊涂,絮絮叨叨。他成日在宋祁门口流连,总觉得宋祁是个古怪的小伙子,自己应当和他多说几句话。
后来护士把宋祁病床前头的座机电话告诉了老头子,老头子开始和宋祁通过电话来聊天,哪怕出了院也一样。
“那老头没两年就走了。”林舟说。
他和张依依正带着沈春澜和饶星海,前往半丧尸人病区的隔离病房。
隔离病房外面是几个正在值班的护士,一头油光水滑的黑豹正正趴在走廊上,见到陌生人来到,立刻警惕地站起身。
“这是护士长的精神体。”林舟向两人介绍正从护士站走出来的一位女性,“她曾经是宋祁的主管护士。”
黑豹护士显然对宋祁印象深刻,她也是宋祁最后阶段能沟通的人之一。
她至今仍记得宋祁是什么样子。
老头子离世的事情宋祁并不清楚,实际上,当时就连林舟也不知道。他不是老头的主治医生,只是渐渐发现,以往每周六下午都会响起的座机,已经沉寂了很久很久。
宋祁每周只有周六下午是自由活动的时间。那时候他不会因药物原因陷入昏睡,可以坐着轮椅在隔离病房里活动,看看窗外的景色。
黑豹护士会为他打开窗户,但风会让宋祁脸部发痛,眼睛流泪,宋祁一边忍受不适,一边贪婪地享受着每周几个小时的自由时刻。
他的手指已经基本失去功能,无法使用手机。林舟曾想过截肢后为他安装适合半丧尸人使用的义肢,但检查之后发现结果并不乐观:宋祁的骨头、肌肉和神经,已经无法支撑义肢的运作了。
无事可做,他唯有在病房窗前消磨时间。实际上他也看不到多少,眼球和视神经都已经被丧尸病毒侵蚀,他的视力范围已经大大减损。
他太需要别人倾听自己的故事了。他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只有过去曾经历的一切可以反复咀嚼,供人赞叹。
在那一年春季的一个周六下午,宋祁终于忍不住,按着模糊记忆里的印象,拨通了老头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