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地龙烧得正暖, 顾之澄的腿差不多好利索的时候, 也到了隆冬之时。
太后每隔几日便来看她,却仍旧只字不提陆寒的事。
尽管太后知道陆寒每日都会带着折子来顾之澄的寝殿之中坐上一整日, 但也一直没说起过此事, 仿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的, 甚至让顾之澄心中隐隐有了期待, 以为太后已经同意了她和陆寒的事情。
可是太后这次的话,却将顾之澄重新打入了谷底。
太后坐在梅花式填漆小几旁,朝顾之澄递过来一个珐琅镶金匣子,眉眼盈盈含着笑, 再温和不过的说道:“澄儿, 你瞧瞧这个。”
“这是什么......?”顾之澄接过那匣子, 目露疑色。
“你打开看看便知。”太后故作神秘的笑了笑, 答得含含糊糊。
顾之澄见到太后的笑容, 心里就起了些不详的预感,再打开那金匣子,心头果然一突。
里头放着十几张画像, 皆画的是正值妙龄笑靥如花的女子, 一个个活色生香,容貌秀丽, 仪态端庄,底下还有一排小字,写的是这姑娘的性命与家世背景。
与之前太后给顾之澄的男子画像如出一辙, 完全一样的套路。
“......”顾之澄藏在匣子底下的指尖轻轻颤了颤,不动声色的问道,“母后这是何意?”
太后抿唇笑道:“哀家瞧着,摄政王年纪也不小了,所以选了些适龄的世家女子,你瞧着哪个合适,不如给他指道婚,也免得他这个年纪还孤孤零零一个人,哀家瞧着也可怜。”
顾之澄眸色一凛,指尖用力攥着那匣子更紧了些。
原来母后根本就没有放弃,只是发现上次给她介绍表哥不成,听说程子言已经定了亲,不日便要娶妻了,所以太后如今又朝陆寒下手了。
顾之澄放下那匣子,冷着脸道:“母后,我不会给他指婚的。”
“......我喜欢他。”顾之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说完,小脸有些泛红,但仍旧眸光固执而坚定地看着太后,分毫不让。
“澄儿,你年纪小,哪些人喜欢得,哪些人喜欢不得,你根本就不清楚......还是听母后的,莫要越陷越深了......”太后抬起纤纤玉手,想要摸一摸顾之澄的脑袋,却被顾之澄蹙着眉尖躲开了。
太后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原本脸上挂着的和煦清浅笑容也凝固了几分。
顾之澄眉心紧蹙,清水似的杏眸里仿佛蕴含着难以言说的讽意和疏远,“在母后心中,似乎朕的年纪总是时大时小的。”
比如说让她日夜勤勉,操劳政事,不要掉以轻心时,太后便会说顾之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早日挑起身上的担子来,不要给旁人可乘之机。
可如今不想让她同陆寒在一起时,又说她年纪小,还什么都不懂......
顾之澄嫩生生的精致小脸上半点波动也无,眉眼清冷又疏离地说道:“母后,朕马上就要过十八的时辰了,朕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更何况她两辈子加起来都快活了四十年了,和太后的年龄相差无几。
顾之澄静静地站在太后对面,眉眼之间都散着淡淡的寒意,完全不同于往日太后所见到的内敛锋芒的她。
太后瞳孔微微放大,娇艳的容颜上露出几抹不可置信之色。
今日她这样与顾之澄相对而立,仔细将顾之澄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才发现她的女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从何时开始变得不一样,又有哪里不一样,太后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只是心头微震,竟有几分气势隐隐被压,好像敌不过顾之澄的感觉。
顾之澄见太后被她镇住,翻手便将陆寒给她的那张朱红洒金信纸拿出来,递给太后,“母后,上回你看也不看,便将摄政王的信纸撕了,如今可有闲工夫看一看了?”
太后眸光流转,落在那信纸龙飞凤舞的一列大字上。
陆寒的字是极好看疏阔的,即便是写在信纸上,也有着扑面而来的气势和威压,字如其人,让旁人都不敢小觑。
太后美眸中的碎光微微一凛,神色莫辨的接过那信纸,一排排看下去。
越看,太后的眉尖便锁得越紧。
直到看完后,太后忽而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将那纸张一抖,淡声道:“澄儿,你不觉得摄政王这条件给的也太丰厚了些么?只要他不是个傻子,就不可能为了和你成婚,付出这些条件!”
顾之澄扯了扯嘴角,晶亮的杏眸顾盼神飞,炯炯有神地与太后针锋相对道:“父皇为了母后,不肯再纳旁的妃子,将朕以皇子身份养大,继承大统,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冒着失去顾朝江山的危险。”
“......母后觉得,父皇也是傻子么?”顾之澄挑了挑眉,幽声问道。
“你......!你怎能这样说你的父皇......?!”太后气得指尖颤抖,揉着眉心轻斥道。
顾之澄垂下眼,默默不语地抚了抚袖口的金线龙纹,良久,才道:“情比金坚之人,世上并非只有父皇母后两人,还望母后莫要轻视我与他之间的情意。”
“......”太后怔忡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好,你长大了,自然也不需要哀家替你做主说些什么了,你想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
听到太后这句话,顾之澄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
莫非......母后终于同意了?
可太后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顾之澄一颗心重新坠落下去,摔得粉碎无声。
“......但若你一定执意要与那杀害你父皇的仇人在一块,那你就当从没有过哀家这个母后吧!你与他成亲当日,就是哀家去黄泉之下见你父皇之时!只盼你还能顾念一番往日咱们母女情意,将哀家葬入你父皇所在的皇陵之中。”
顾之澄:......
太后走后,顾之澄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说什么顾念母女一场......
母后又何曾顾念过她呢?
轻淡沉稳的脚步声从剔红山水宝座屏风后传来,陆寒颀长峻拔的身姿慢慢走出来,眉眼皆是一片看不出神色的清冷。
原来方才太后与顾之澄在这儿说的话,他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