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冷峻,扫过站在一侧的黑衣男子,沉声问道:“他果然病了?”
“是,太医院正在熬药。”黑衣男子低头颔首,喉咙嘶哑。
陆寒眸底翻涌起一片沉沉的雾霭,其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似凝着一团将显未显的暴风雨,冷冽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连自个儿也未察觉的颤音:“只有十天了。”
黑衣男子木然如雕刻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条小缝似的皲裂,他微抬了抬眼,小声问道:“主子,是否让十三……”
陆寒瞥了他一眼,随后敛下眸子,覆住其中卷涌的风云,淡淡然的点了一下头。
黑衣男子得了陆寒的同意,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摄政王府。
而陆寒,挺直的脊背突然松懈了下来,仿佛做出这个决定已经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只是怅然盯着鹿皮靴子下踏着的雪。
纯白,鲜亮,刺眼的疼。
顾之澄,你本不适合做皇帝,倒不如去寻个山里僻静的温泉庄子养病,也好少在我眼前转悠,惑人心神,惹人烦忧。
......
顾之澄从未想过,陆寒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杀她!
明明是治病的药,她喝完歇下却吐了血,将蚕丝里衣的衣襟和榻上的缠金丝如意纹褥子都染了一片血红。
幸好是深夜,寝殿里伺候的人都在外头,无人瞧见她这幅狼狈的样子。
顾之澄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挣扎,没有呼救,只是慢慢阖上了眼。
陆寒要杀她,她是躲不过去的。
在她成长的这十年里,和陆寒明争暗斗,心力交瘁,却一次也没有赢过。
十年过去,她仍旧如陆寒手中的傀儡,小事她可以定夺,可大事,权由陆寒说了算。
不是没反抗过,却是无可奈何。
在陆寒的眼皮底下,她始终无法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而她和母后的命,都在他手中。
虽然这十年,陆寒有无数次机会对她下杀手,可她都心有余悸的安然度过了。
如今她活到冠礼之前,已是他大发慈悲,手下留情。
如这下倒好,终于不用在陆寒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讨生活了。
只是她愧对父皇母后的寄望与重托。
即便再努力,再拼命,她也只能算一个勤奋的皇帝。
她知晓她的文韬武略,她的格局眼界,都算不上一位明君。
说实在话,陆寒确实比她更适合。
起码这些年,顾朝风调雨顺,已是盛世。
顾之澄弥留之际,还能庆幸这毒药虽让她吐血,但发作时却不太痛苦的。
她甚至还能分神去想,虽天下易主,但却太平安泰,以后还能更好。
不知这样,黄泉之下能不能让列祖列宗们少骂她几句……
……
陆寒走进寝殿内,已是天明。
清心殿内一片冰凉的静意,熹微的晨曦洒在顾之澄苍白的小脸上,安和得过分美好,似乎她只是睡着了,纤长的睫毛似蝶翼轻轻覆着眼睛,若睁开,那是一双比月色还美的眸子。
但陆寒知晓,他再也看不到了。
顾之澄已然薨逝,这是田总管按惯例去叫起时才发现的。
如今躺在陆寒面前的顾之澄,已被擦去了脸上的血污,换了一身她最喜欢的龙袍,衣袍上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活灵活现,衬得如玉似透着光的脸颊越发死寂。
陆寒只瞧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他一刻也不能多待,清心殿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挖空了他的胸腔,空洞洞的一片。
陆寒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出了殿外,立在石阶前半天未动,只觉眼前的雪色刺得眼睛生疼。
痛才好。
痛才不会麻木。
殿外的雪已经积到了脚踝处,陆寒恍若未觉踏进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蟒袍猎猎鼓着裹挟雪絮的寒风,所有的冷意都灌到了心底。
他原是想让顾之澄昏迷,而后以病重为由退位让贤,去江南或是北洲的温泉庄子里养病。
他本就不想看到顾之澄,不想让顾之澄凭着一张脸一个眼神就蛊.惑他心神不宁,起些龌龊的心思。
断袖实在可耻又恶心,陆寒绝不允许自己光辉盛大的一生里多了这一抹污点。
他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困惑为何自己会喜欢一个男子,然后唾弃自己,恨不得将那块心挖出来将有顾之澄的那一块污点剜掉。
他厌弃自己这样的感情,却从没想过让顾之澄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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