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日,商姒却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昏迷了整整三日,不住地咳血,皎月一盆一盆地换了水来,不住地拍着商姒的背,忍着满腔酸涩之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商姒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无力地躺在床上,眸子盯着桌上的烛火一动不动,眸光渐渐变得浑浊,她又很快地反应过来,竭力保持清醒。
她不想睡着,就怕这一次,她再也醒不来了。
她有好多不甘,若老天给她做寻常人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的活着,快乐地过下去。
而不是如今躺在床上,宛若一个废人,孤苦伶仃,可怜至极。
商姒张了张嘴,努力发出粗哑不堪的声音:“皎月,我、我死后……你便去请一道恩旨……出宫去,找个好人家……嫁……嫁了……”
皎月拼命摇头,“公子,皎月哪里也不去,公子去哪里,皎月都会跟过去的。”
“何必做傻事……”商姒浑身的力气都被用尽,颓然地闭了闭眼睛,又开始一顿撕心裂肺地猛咳,皎月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去擦她唇角的血。
“公子,你千万别睡,沈大人会救你的。”
“沈大人去找陛下去了,只要陛下出面,您一定可以获救的!”
商姒紧闭的眸子,在听到“陛下”二字时,猛地睁大了。
第83章 香消
对商姒来说,“迟聿”这个名字太过遥远,唤醒了她许多许多的回忆。
他是将她从至高处拉下泥潭之人,也是唯一一个肆无忌惮地靠近她,让她唯一不敢面对之人。
人到油尽灯枯之时,从前的点点滴滴便都会想起来了,她其实不恨迟聿,成王败寇本就是常理,但她至始至终做不到向他妥协,就是这个人,害她被病痛折磨至此,如今已是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商姒闭上眼,此刻忽然很平静,也一点也不伤心,只想早些去了算了。
姣月看她闭上眼不动了,吓得浑身打颤,悄悄走到跟前,朝她伸出手来,手指还未碰到商姒时,商姒又忽然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去把……沈熙,叫回来。”
姣月哭着点头,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抽泣声来,飞快地往外跑去。小院一如既往地萧瑟凄凉,只有凛凛秋风不住地拍打着树枝,卷着一地的落叶,天色渐黯,人影渐长,眼看最后的天光便要彻底隐没了,姣月第一次死紧拍打着紧闭的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开门!你们快点开门啊!”
守卫南宫的侍卫头一次遇见这情况,便解了锁打开门来,问道:“姣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姣月哭道:“我家公子不好了。两位大哥素来与沈大人有交情,去帮我找找沈大人好不好?”那两个侍卫吓了一跳,一听性命关天,废帝身份又特殊,丝毫含糊不得,于是飞快地去寻沈熙了。
沈熙本在紧急求见帝王,但当夜帝王正在太后宫中参与家宴,后妃及皇亲国戚济济一堂,歌舞升平,其乐融融,沈熙身为外臣,实在不能擅闯后宫,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很快就听说了商姒已经不行了的消息,沈熙直接冲去了太医院,可太医无陛下诏令,也不敢随意出诊。
沈熙茫然地站在长长的宫巷里,竟不知应该怎样才能救她,他失魂落魄地进了南宫,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忽然就不敢进去,他怕一进去,只能看到已经冰冷的尸体。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四下里只有风的呜咽声,卷得他衣袖翻飞。
沈熙在院中站了许久,才终于跨了进去,看见床上躺着的商姒,她唇边还带着一丝血迹,脸色灰败,十指指甲泛着青灰色,油尽灯枯之时,连头发都是乱的,沈熙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忽然伸手触了触她的鼻息,发现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时,忽然含着泪笑了。
还来得及。
他将她搂起,紧紧地把她抱紧怀中,不顾一边姣月惊异的目光,也不顾商姒到底有没有接受他,他只知道,这一抱之后,可能再也没有了。沈熙心底如被刀子割一般的疼,胸口鲜血淋漓,五脏六腑都如被翻搅一般。
沈熙闭了闭眼,轻轻蹭着她的侧脸,忽然感觉怀中人动了动,商姒的声音又哑又干,压抑着一丝哭腔,她说:“沈熙,我好疼啊……”
沈熙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的湿痕,柔声道:“不碍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她微微一笑,“可我不敢睡。”
“那我在一边陪着你好不好?等你醒了,最好的大夫便来了,一切都会过去。”沈熙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她那一头柔软的黑发,曾经的光泽柔亮的,如今发梢却在慢慢枯萎,一如它的主人。
沈熙撇开头去,过了一会儿,他说:“今日是你的生辰,上天一定眷顾你的。”
“你只是小病,从前那么多次,不也是挺过来了吗?”
她低垂着眼睫,小脸白得几近透明,呼吸渐渐急促了,又是一阵猛咳,沈熙手忙脚乱抚着她的背脊,商姒靠在沈熙的肩头,安安心心地闭上眼。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如何不清楚呢?她知道,沈熙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安慰她,一个人当死的,谁都救不了。
其实如果能摆脱这一切,想来也不错。
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今日一回想,竟只有冷宫里那短短的八年。
“我好累。”短短三个字,她越说越吃力,只勉强睁着眼皮,盯着虚空,胸口起伏得越发缓了,姣月连哭声都止住了,只死死地盯着商姒的脸看,商姒轻骂道:“傻丫头。”姣月再也忍不住,放生大哭起来,商姒勉强一笑,又对沈熙道:“你说的……等我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完这话,便闭上了眼睛。
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但她面容安详,没有一丝的痛苦之意,沈熙紧紧地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她一直没有动了,再碰鼻息时,才知道怀中女子已经香消玉殒。
沈熙放下商姒,茫然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奇怪的是,他此刻一点泪都没有,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十年的守望终于从今日结束了,沈熙忽然笑了一声,宛若疯癫,他忽然转过头来,对姣月厉声道:“不许哭,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
沈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抚着墙往门外走去,他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满是乌云的天,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一种无力感,来源于这造化的无常。沈熙大笑三声,甩袖走了出去。
后来,废帝亡故的消息就这样传了出去,南宫一片缟素,沈熙站在漆黑的角落里,看着那个身为天下至尊的男人来到南宫外,他似乎也很伤心,三番四次在门口徘徊,却迟迟不肯进去。
“朕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就这样死了,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得这么容易?”
沈熙听到他对身边的内侍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