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服顺原本沉郁的面色稍霁,甚至还露出几分笑意,“既是小辈家常,那我这老辈也就不去了。”
周林又道:“苏家另外一位娘子也来了,现下正在主母屋内叙话。”
“不必管她。”顾服顺摆手。
“是。”
……
石径小路上,苏细左右四顾。
方才顾元初被顾颜卿吓到,惊得像只兔子似得到处乱窜,苏细为寻她,入了这处园子。
园子虽偏,但静,处处精致,步步移景。粉垣青瓦,数楹修舍,清泉盘竹,曲折游廊。可见造园之人的用心。
苏细仰头,看到头顶一块匾额,上书“青竹园”。这名字与里头那千百竽翠竹十分相应。她提裙入游廊,见前头正立一人。半掩在青翠婀娜之中,一身素衣,仿若遗世独立之神。
可不知为何,苏细只望见无限寂寥。
她不自觉上前,怔怔四看,却见此处竟无一奴仆随侍。男人立于风中,浅白日头笼罩其身,仿若下一刻他便会与光一道消失。
苏细下意识张口,唤他,“顾韫章。”
男人身体微动,轻轻偏了偏。衣袂翻飞,凤尾森森。
苏细呼出一口气,她走近,歪坐在美人靠上。漾起的艳色宽袖时不时轻略过顾韫章置在身侧的白皙手指。
男人拄着盲杖。指骨分明,肤色苍白。苏细却细心的发现他手上竟带不少浅薄伤口。
苏细想,应当是眼盲不识路撞得吧。
“那几个使女,是你送的?”
“什么使女?”
果然不是。苏细忍不住鼓起了面颊。这人并非真心要娶她,她才不嫁呢。
虽如今连聘礼都下了,但苏细从来都不是个容易服输的。她想,既然这人软的不吃,那她便来硬的吧。
苏细调高了调子,“大郎呀。”
顾韫章下意识身体一僵,往旁边避了避。
苏细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挨身上去,娇声软语,“说实话,我呢,其实是瞧不上你的。像奴家此等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是要嫁当世英豪,风流俊杰的。”
顾韫章开口道:“你丑。”
苏细的笑挂在脸上,渐渐僵硬。她还没说他瞎呢!你个臭不要脸的!
“咔嚓”一声,从旁斜出穿插生长至美人靠旁的青竹被苏细单手折断。
男人又往旁边躲了躲,声音轻缓道:“但我,还是会娶你。”顾韫章垂眸,朝苏细“看”来。
苏细面色狰狞地仰头,正对上那覆着白绸的双目,不知为何,下意识一怔。觉得这双眼,仿佛正透过白绸朝自己看来。
指尖被折断的青竹戳痛,苏细立时回神,面色涨红道:“娶,娶我?呵。”苏细冷笑,“那我便预祝你,妄想成真吧。”话罢,她面颊坨粉,甩袖而去。
顾韫章立在原地,半刻后,路安急匆匆赶来,“郎君,奴才分明告诉过你往左边拐,往左边拐,您怎么又……”
男人面无表情地朝路安“看”去。
路安的话立刻在嘴里拐了个弯,“是奴才的错,奴才居然在自家园子里头迷了路,奴才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罪不可恕。”一口气说完,路安伸手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奴才方才好像瞧见苏家小娘子了?娘子与郎君说了些什么?”
顾韫章摩挲着手中盲杖,未言。
路安想了想,正色道:“郎君真要娶苏家小娘子?”
男子微抬下颚,眉头微皱,声音清浅,被森森翠竹掩盖,“我本不欲娶。不过如今,我倒是觉得非娶不可了。”
第20章
“郎君,您这边虽非娶不可,但人家那边可不是非嫁不可呀。”
顾韫章勾唇,手中盲杖轻转,“不嫁也得嫁。”
路安瞧见自家郎君表情,忍不住为那位苏家小娘子捏一把汗。
郎君心思深沉,最善挖坑。即使是路安这个随了顾韫章这么久的贴身小厮,也难懂顾韫章心中深意。苏家小娘子涉世未深,难免惨遭毒手。
“对了,郎君。李氏女和高靖被二郎君藏在了京师郊外一处山洞内。”
顾韫章沉吟半刻,道:“让人过去,引他们往归宁侯处去。”
“归宁侯?郎君,这归宁侯虽说有侯爵之位,但十多年前南征北战到如今也只剩下些亲兵家丁,若是想与左丞相抗,未免欠些火候。”
“归宁侯与卫国公是姻亲关系。卫国公镇守边疆数年未归,皇后一支全靠归宁侯作为京师耳目,联络大臣,拉拢势力,处理暗事。如今左丞势力渐大,卫国公又常年不归,皇后与归宁侯定会以李氏女为切口来对付左丞。”
顾韫章一边说话,一边慢吞吞的往游廊侧旁假山石亭上去。
青竹园本就是相府内地势偏高之地,站于石亭之上,便能将前院之势尽收眼底。
不远处,身穿便服的中书省左参政高宁匆忙出府。
路安探头,笑道:“这火烧眉毛的高烙铁近日里怕是因着李氏女和自家亲儿的事,才来得这般勤快。”
“哦?”顾韫章挑眉道:“高烙铁?”
路安解释,“这位左参政在任姑苏知府时,强征赋税,最喜拿烙铁烫人。如今当了参政,也没改掉这毛病。现今姑苏知府是他学生,这烫烙铁的本事也是一脉相承。都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