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柔看着面前插着满头珠钗玉环,身着银亮红色的苏细,脸上笑意僵硬。
抚梅园内都是清高之士。别说那些郎君,便是女郎都喜素雅之风。她敢笃定,若是苏细一去,那必是很扎眼,非常扎眼,十分扎眼。
“姐姐,走吧。”苏细喜盈盈的往苏莞柔身边贴。苏莞柔被她身上浓郁的熏香熏得差点喘不上。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吸到一口干净空气。
……
抚梅园乃京师有名的赏梅胜地。入园便嗅满鼻清香,放眼望去,春日当空,山石林立,奇株珍梅,玉骨冰姿,亦不在少数。
苏细随苏莞柔顺云步石梯而上,看到一方窄亭。里头混坐男男女女,倚槛迎风,皆是素衣白衫,清贵之相。
苏莞柔已除去帷帽,露出那张清丽面容。女郎与郎君们皆是识得她的,热情的邀她上座。
“妹妹坐吧。”苏莞柔将别人让给她的石凳让给苏细。
苏细也不客气,径直坐下。
苏莞柔身旁的女郎不满道:“柔儿,这是谁呀?”
苏莞柔温柔道:“是我妹妹。”
“哦,就是那个外室女呀。”那女郎不怀好意,“怎么还戴着帷帽呢?大家都是自己人,妹妹别怕。我替妹妹摘了吧!”那女郎趁苏细不注意,直接抬手将她头上的帷帽给掀开了。
今天日头不错,尤其是在这窄亭之内。
细碎斜阳穿梅而过,在氤氲梅海之衬下,坐在石墩上的女子一身银红亮衫,琼鼻樱唇,楚腰款款,恍若仙娥。那张扬而鲜活的红,落在一堆寡淡素白之中,若雪中红梅,千娇百媚。如果忽略那满头的珠钗的话。
众人皆瞧痴了。
有女郎见此情状,率先不服,“今日咱们聚在此,是为缅怀李老先生。你不仅穿红,还戴那么多珠钗玉环,分明就是对李老先生不敬。”
此话一出,众郎君们纷纷偏开了头。这么大顶锅,他们可不敢帮着背。即使这位女郎真生得貌美如斯。
“女郎此话差矣。道济禅师曾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事心诚则矣,又何须管那些浮华之物。”一身穿青衣圆领的男人走来,身如挺松,形容俊逸。手持金笺折扇,上绘枯木寒鸦图。
“原来是颜卿兄。”一穿短窄白衣的男子站出来作揖。
其余郎君们也纷纷拱手作揖,十分恭谨。
苏细看着大踏步而来的顾颜卿,下意识身体一僵。她迅速一把拽过帷帽,站起来,踩着云步石梯往石亭下去。
这色中饿鬼怎么也来了?
一抹鲜活的红犹如慌乱逃窜的小鹿般飘入梅林之中,顾颜卿站了半刻,双眸一眯,竟直接从两丈高的石亭跃下,也一道入了梅林。
苏莞柔还没跟顾颜卿说上话,居然眼睁睁看着顾颜卿追苏细而去,登时白了一张脸。
……
苏细疾奔而走,她能感觉到身后紧追不舍的顾颜卿。他就如那一日般,以捉猫逗狗的姿态随在她身后。
苏细穿在游廊之上,走得更急,拐角时撞到一个人。
身后的顾颜卿趁机贴上来,想要扶住她。苏细下意识一矮身子,侧身往前一避,躲到了刚才那个被她撞到的人身后。
那人似乎身形一僵,稳住身子,欲走,被苏细死死拽住了袍角。
“原来是大哥。”顾颜卿看着面前的男人,笑着开口,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甚至还带着敌意。
被顾颜卿唤作“大哥”的男人穿一件月牙色长袍,手里拿着青翠秀挺的竹节盲杖,眼上覆着一层两指宽的浅淡白绸,静静站在那里,周身清冷无垢,带着一股淡淡的青竹香。
阳光下,他面白如玉,身形若竹。唇色很淡,透出一股不健康的白。那白绸遮了眉目,却依旧不毁这副皮囊,甚至透出几分俊逸仙气,更让人想看看,若是那白绸落下,男子该是何等风姿如画。
男子轻启薄唇,声音清冽,如蕴和风,“二弟,好像有东西咬住了我,是狗吗?”
第4章
顾颜卿的视线落到苏细身上。女子戴着帷帽,极力往那身形清瘦的男人身后躲,仿佛他是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顾颜卿扯了扯唇角,表情轻挑傲慢,“不,是位小娘子。”
那“小娘子”三个字,从顾颜卿的嘴里说出来,平添几分调笑戏弄之意。
“小娘子莫怕,我并非奸恶之人。只是瞧见小娘子落了一支珠钗,特来归还而已。”顾颜卿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就是一支金玉牡丹簪。
苏细脑袋上插了太多簪子,指不定是方才什么时候掉的。她看着那支簪子,抿紧了唇,双眸透过细薄帷帽落到顾颜卿脸上。
顾颜卿看苏细不动,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之相,“是在下唐突了。”然后侧身将那支簪子置于一旁美人靠上,朝苏细一拱手,又与顾韫章作揖,眼神往苏细拽着顾韫章衣角的手一瞥,语气突冷道:“这位小娘子想是更喜欢大哥。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话罢,转身离开。
看顾颜卿走远,苏细紧绷的神经才稍缓。
顾韫章动了动胳膊,那根冰冷的竹杖精准的落到苏细腕子上,只是稍稍那么一拨。苏细便感觉腕子一软,拽着顾韫章衣袍的手便就那么被轻轻卸了下来。半旧的袍料从掌心慢慢脱落,滑过指尖。苏细徒劳的勾了勾手指,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男人未发一言,敲着手里的竹杖,慢吞吞向前走了。
寂静游廊之上,竹杖敲击在青石板砖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如那日,突兀出现在房外,无意中制止了顾颜卿的暴行。
苏细看着顾韫章渐渐消失在游廊之上的纤瘦背影,伸手抹了一把自己满是冷汗热泪的脸。想,原来这就是她那文不成,武不就,空有一副好皮囊的便宜夫君啊。
果然是有名的绣花枕头,方才虽只是隔着帷帽一瞥,但那副惊鸿一瞥的皮囊却连名冠京师的顾颜卿也难比。可惜却是个瞎子。
游廊一瞬空荡下来,苏细身子一歪,坐到美人靠上,全身都软的厉害。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骂自己没出息。然后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抓起簪子使劲扔进一旁池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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