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静静地跪倒在幻境里,挺直的腰背背对着她,僵硬得就像一座石雕。
“谁?”少年捂住眼,乌黑的发自颊侧垂落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嘶声问。
乔晚踌躇地站在原地,没敢往前。
《登仙路》原著虽然提到过裴春争有段悲惨的过往,但由于这篇文实在太长了点儿,她熬了两夜都没看完,自然也没看到作者如何抒情地描写了“阴郁大魔王”的惨痛的童年回忆。
她没想到,裴春争的童年竟然……
乔晚犹豫了半秒,挑出了个形容词。
惨烈。
某种程度上而言,她这个前女友当得挺不合格的,不过这也是因为裴春争从来没让她走进过他的心扉。
乔晚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最难的是感同身受,人和人之间,即使是在亲密不过的亲人、友人、爱人,也很能做到感同身受,所谓刀子不捅到自己身上,谁也不知道有多疼。
她不太会安慰人,也不会讲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你要积极向上地面对人生这类的大道理。
每个人都有发泄情绪的权利,适当接纳发泄这些看似懦弱消极的情绪完全是合理的。
乔晚走到了裴春争面前,半蹲了下来,迟疑地和裴春争脸对着脸。
然后将神识探入了少年的识海。
裴春争微微一动,却没阻止她这动作。
“魔很少。”裴春争垂眼道。
“因为魔压抑不住魔性。”
乔晚知道这个。
不平书院的魔书里面有记载。
魔修一直认为,他们就是天道最完美的造物,比妖修聪明,好学,善战,又比人修寿命长。
但魔修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数量少,压抑不住魔性,容易精神错乱,就算魔域想尽了办法也改变不了这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疯狂。数量本来就少,时不时还自相残杀,魔域能用的兵除了魔兽,大部分都是魑魅魍魉之类的东西。
裴春争和王如意不一样,他明显能看出来这是个幻境,所以她在这个幻境上再另行改变已经失去了意义,只能试着探入了他识海。
在梦醒之前,先做梦吧。
乔晚抿唇想。
少年桃花眼睁大点儿,略显恍惚和狼狈地突然揪紧了她衣摆,轻轻地抱住了她。
这是个卸下了所有防备,放下了所有恩怨和爱恨的温暖的环抱。
裴春争喉口滚了一声,嗓子眼里的“多谢”转了几转,临到嘴边:“乔晚,谢谢。”
“对不起。”
虽然是他亲手杀了那个男人,但最后他还是活成了那个男人的模样,反复薄情。
不过很快,裴春争什么话都没了。
因为在乔晚在他神识里编织出了一场梦。
梦里是除夕,有他素未谋面的外祖和舅舅,舅舅正坐在廊下擦枪,外祖在喝茶,瑞珠侍立在一边,在笑。
舅舅的孩子正蹲在院子里放人间的炮竹。
他刚练完剑,回到院子里,眼前突然多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苏雪致笑着看着他,那张寂寞得如同空庭春雪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意,牵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一个母亲给儿子的拥抱。
乔晚站起身,看着沉默跪在幻境里的裴春争,链接着维持这梦境的一缕神识,继续往下走去。
开场大号小号分开走,如此一来,倒比较方便她同时操纵两个号,同步去探查其他人的幻境。
每个体面的人,在光鲜亮丽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愿意说出口的东西。
萧博扬狼狈地扭过头,眼神闪烁,不敢再去看瘫坐在笼子的老翁,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了几个字。
“滚,老东西,给我滚。”
打他出生起就一直跟着他,服侍着他,就算死了这么多年,骨头都化成灰了也不肯放过他,偏偏这笼子里的老翁,还拖着下面空荡荡的,血淋淋的大腿根,笑着说,他从来就没怪过他。
萧博扬攥紧了手里这把豌豆种子,目光看向了门口那排摇摇晃晃的青绿色僵尸。
萧博玉和他爹干的,远远不止贩卖人牲这么简单。
修真界的修士可以说是千奇百怪,“人参精”这种东西,经常被作为人牲养在家里,养一段时间,就砍下来他们的四肢用来入药,然后继续养着,割一茬养一茬,割一茬养一茬。
反反复复,永远也挣脱不出这个牢笼和地狱。
至于笼子里坐着的这个,就是个老人参精,也是自小跟在他身边服侍他照料他起居的老奴,他依附在萧家府上,免了被关笼子里养着的噩梦般的命运。
小少爷一天一天长大之后,就开始厌烦了这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跟他爹打着小报告的老东西。不管他怎么发脾气,怎么戏弄他,冬天里故意在走廊上泼水害得这老人参精摔跤,这老人参精,总是笑眯眯地捋着长长的胡须看着他,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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