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发出了一声喟叹,凹陷的两颊稍显红润,皱起的眉头恢复了平坦。
方笙把盛着腐肉的碗移开,帮老妇人掖了掖背角。
“要我帮你再做一个新的吗?”
温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女子闻声看去,就见一道颀长正倚在门边。
来人生的格外英俊,穿着与晋人截然不同的靛蓝色服饰,官话说的极为标准,却喜欢在尾音处稍稍上钩,显出了其人的与众不同。
“白滇。”方笙叫出了他的名字。
“原来的那个快满了。”白滇瞥了一眼方凳上的锦盒,“最多两日,里面的肉就会被啃干净。”
方笙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她和白滇是在数日之前碰上的。
说出去大概会让不少熟悉她的人惊掉下巴,但方笙离山之前,曾对自己行医的路线有过极为慎重的思量。
大晋被西蛮与金鳌岛夹击,南北两端皆陷入战火,可偏偏,这两地也是“时疫”肆虐最为严重的地方。
按照方笙原本的打算,她会先前往上京,再抓住机会南下行医,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没走出几步便碰上了率队支援五龙山的韵瑛。
有了素问派坐镇上京城,她的行程就变成了直接南下,一边赶路,一边救人,然后在某个村庄里,偶遇了北上的白滇。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方笙在村人的千恩万谢之下走出村庄,就被人长臂一伸,给拦在了官道之上。
白滇干这事并不是见色起意,想要调戏一下这位呆呆的姑娘,而是为了——问路。
照他的说法,他被晋朝太子请去上京治病,然而领路的使者走到半路上,彻底被“时疫”给吓破了胆子,趁着他有一天晚上出去找草药,竟然收拾细软跑路了!
使者可以独自逃命,白滇却不可以。
身为蛊王,就算再不情愿,他也得帮伊久岛收拾这个烂摊子。
为怕自己偏离方向,他一直沿着官道前行,即便如此,中途也走了不少冤枉路,这才有了拦人问路的一幕。
彼时西蛮已经军临上京城下,在得知前方已变为战场后,思量再三,他决定放弃原本的计划,选择了与方笙结伴同行。
“外面都在说,战事快结束了。”白滇说道。
他与方笙分工明确,后者治病救人,他则在外搜寻童年旧友的踪迹。南□□有的打扮一开始确实造成了不小的阻碍,但在西蛮攻入晋土后,他这样的穿着反而能迅速撇清与那些蛮人的关系,也算是因祸得福。
对于大晋胜利的原因,外面众说纷纭。
就算偶尔有一两条靠谱的消息传来,也会在一传十、十传百中彻底变了模样,最后传到白滇耳朵里的时候,内容已经变成了“盘古大神从天而降,一斧子砍掉了西蛮王的脑袋”。
白滇承认自己对中原神话是没什么了解,但这不代表他傻好吗?
除了这些用脚传的流言,其实也是有好消息的。
“我的蛊虫捕捉到了伊久岛的气息,”他对方笙说道,“之前有一股力量将他藏了起来,我只能感应一个大概的方向,过了昨夜之后,那股力量消失了。”
他没说的是,力量消失的时间与西蛮溃败的日子不谋而合。
“想要破解蛊毒,必须要找到施术的人。”白滇示意方笙跟他出去,“如此大规模的子蛊繁衍,肯定要有一只母蛊来掌控全局。”
“极北和极南都是子蛊活跃的地区,唯有抓住了作为蛊师的伊久岛,咱们才能判断出母蛊具体的位置。”
“我不懂,”方笙茫然的站在院中,过于耀眼的日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照你所说,那蛊师为何不跟母蛊待在一处,反而要藏在瘟疫尚未波及的中原腹地?”
“嗯……就像是狂风来临时,风眼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白滇沉吟了一声,“我不知道用中原官话该如何解释,不如示范给你瞧瞧?”
这个……还能瞧瞧?
从未接触过蛊术的方笙大感稀奇,刚想询问,就听对面的男子说道:“眼下日光太盛,蛊虫向来喜阴畏光,不如等到夜间,我示范给你看。”
方笙自然没有异议。
见她一口应下,白滇面上也带出了点笑意,“那我到时便来接你。”
目送青年的身影消失在破庙门口,方笙思忖了片刻,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块流云通识,熟练的进入“叙话”,找到了代表凌玥的印记,写起字来。
方笙一直都知道,比起脑子格外灵的师弟和师妹,自己很多时候都有疏漏,而她克服的方法,就是——汇报行踪。
从小到大,方笙每一次下山,都像是带了两个军师,随时警惕着风吹草动。
然而这一次到底有些不同,想到临别时段情哀伤的表情,她不敢再去扰动师弟,便只能事无巨细的写给师妹,哪怕因为战事缘故,寄出的每一条都石沉大海。
把白滇的分析和计策写完,方笙习惯性的翻了一下往日信息。自打玉清弟子不是上了前线就是封山自保,流云通识就变得时灵时不灵,哪怕她对着代表凌玥的印记戳了又戳,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也不知道三师妹在九幽有没有按时吃饭。
天生操劳命的大师姐又烦恼了起来。
这么一烦恼,就烦恼到了日暮西斜。
像是卡着点一般,背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白滇出现在了方笙的面前。
比起午时的精神奕奕,此时的他面色微微发白,腰间挂着花色不一的瓶瓶罐罐,身上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蛊虫一旦久离熟悉的环境,便需要蛊师用自己的血来喂养,”男子如此说道,“除非把母蛊和子蛊一同放出,让它们自行狩猎。”
这么说着,他抬起右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破庙本就位于村落最为偏僻的角落,紧邻着大片的荒山与野地,随着白滇这一声哨响,寂静的山林突然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响围绕着二人,越来越大,树影摇曳之间,方笙甚至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