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还是要从一日之前说起。
八月初五,宜出行、嫁娶,忌破土。
官道旁的茶摊上,正是每逢十年才有的热闹。
每一张岌岌可危的方桌旁都坐满了歇脚的行人,拎着足有半人高茶壶的店小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穿梭,滚烫的茶水顺着黄铜壶嘴淌出,掀起了一阵弥漫的茶香。
而在人群的中央,有这么古怪的一桌。
两男两女围桌而坐,四人皆面无表情,隔着走道都能察觉到其中的凶险气氛,就连店小二也要屏息凝气,才敢慢腾腾的从桌边走过。
偏偏茶摊的老板娘对此毫无所觉,她正热情洋溢的围着其中一名男性端茶倒水,看对方回应冷淡,索性一屁股挤上了凳子,臃肿的身材瞬间衬的身旁的青年小鸟依人。
不光如此,她还从桌上的碟子里捏起一块芙蓉糕,一只胳膊揽住对方,将糕点凑到对方嘴边,诱哄道:“啊。”
段情很想死。
当他发现媚眼连连的老板娘已经借机抚上自己胸膛的时候,几乎两眼一黑。
坐在他对面的方笙也好不到哪去,似乎正在用尽全力克制去捡个什么东西回来照顾的冲动。
在这俩猪队友的中间,凌玥半趴在方桌上,单手拖住脸颊,正对着眼前身穿月白衣衫的少年一个劲的看。
这少年坐姿端正,捏着茶杯的手指修长有力,背着一把靛蓝色油纸伞。他皮肤白的几乎通透,五官俊秀的甚至有些清丽,虽然只是坐在那里,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仿佛立冬后的那一场初雪,又像是天边不可捉摸的皎月。
“想的怎么样?”她捧着脸问道,“我跟着你从灌江口走到了这里,再往前走就是羽化城了,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回心转意?”
少年抿了一口粗茶,还是一言不发。
这就是没有了。
凌玥恢复了面无表情,开始盘算着怎么把他吊起来抽。
那日验过气运之后,玉柄真人就火急火燎的把她们三人赶下了山门,并扬言见不到小徒弟就绝对不开门。
谁知,等师兄妹三人顺着名帖摸到灌江口的时候,才发现,区区数百人的杨姓镇子里,名戬的孩子就足足有二十多个!
毕竟祖上出过名人,大家都想沾沾光。
好在,叫杨戬的人很多,但姓杨名戬还只有十六岁的,就只有那一个。
凌玥真正见到杨戬是在一个雨天。
细细密密的雨滴自九天垂落,砸在青色的石板地上激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大师姐有了需要救治的新男人,正快快乐乐的待在对方家里上演一出田螺姑娘,二师兄一踏进镇子就被姑娘们围的水泄不通,正不知道在哪里挣扎求生,她独自一人待在江边,听着江水翻滚的声音,任由雨丝打湿了衣衫和长发。
然后,她就见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名穿着月色长衫的少年,打着一把靛蓝的油纸伞,有舒展的花枝从伞面透出,映在了他白皙的面庞之上,平添了几分瑰丽。
雨丝、天空与江水。
这在烟雨之中,持伞少年成了凌玥眼中唯一的色彩。
他不紧不慢的踩在青石板上,灰色的布鞋没沾上半滴雨渍,从水墨晕染的江岸款款走来,与她成就了一场天水之间的擦肩而过。
凌玥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就是自己要找的准师弟。
毕竟能把江岸小道走出青绿山水的气势,这一定不是普通人。
出乎意料的是,当她第二日登门拜访的时候,却遭到了干脆利落的拒绝。
“感谢仙子抬爱,”少年冷淡答道,“但晚生还是想去聚英会见见世面。”
杨戬父母双亡,孑然一人了无牵挂,却不愿意屈就玉柄真人的小徒弟,凌玥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带着满脸口脂印子的段情杀出重围后,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觉得啊,主要是顺序不对。”
凌玥听完一怔。
见她没懂,段情竖起了两根手指头,“这英俊书生啊,起初都会被那些格外妖艳的小妖精勾走的,可等到他看清楚对方画皮下的真面目,就会想起除妖大侠的好了。”
“师妹你上能匡扶社稷,下能斩妖除魔,定能把小师弟从才子佳人扭成七侠五义!”
凌玥这下听懂了,这是在骂她母夜叉啊。
察觉到生命危险的段情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对待小师弟这样的人,咱们不能来硬的,要用真情去感化他!”
“要陪伴他,要帮助他,要让他由衷的感觉到,玉泉山才是他的家!”
“噗通。”
这是段情被踹到江里的声音。
段情虽然惨遭被踹,但说的还是很有几分道理。
为了用真情感化小师弟,他们还真的一路跟到了羽化城,奈何小师弟这块坚冰冻的太实在,三床棉被也没能捂化他。
好在,促使英俊书生幡然醒悟的从来不是大侠劝诫,而是枕边美女布满皱纹的真面目。
在太华山和五龙山的倾情配合之下,英俊书生最终还是看破恶鬼画皮,投入了除魔大侠的怀抱——虽然这两大门派对自己的丰功伟绩一无所知。
献计成功的段情很是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做到玉泉山一人之下、四十多人之上指日可待。
当然,这里的一人指的是三师妹,不是师尊那个老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