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那些散户怎么办?
因为良种产量颇高,于是官府赋税加重。而买不到良种的散户,用普通的粮种,缴纳着特育良种的税收。
就算每年官府采购的良种有富余,也因契书约定,不敢下发。
变异的良种,稳定了江山社稷,却是底层百姓的雪上之霜。
老婆婆把汤面端到桌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好姑娘,先过来吃口面。看你衣着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恐怕粗茶淡饭,不合口味。但已经这么晚了,你好歹对付一口。”
黄壤坐到桌前,无意间看见墙上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她的名字。名字前,还供着香蜡瓜果。
“这是什么?”黄壤指了指那贡桌。
老婆婆忙说:“啊,这是长生牌。村子里好多人家都有。黄壤姑娘乃是菩萨再世,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恐怕一辈子也见不上她老人家一面。于是就为她立了这长生牌,早晚供奉。希望她万事顺遂。”
黄壤埋头吃面,喉咙里却哽着一团酸楚。她虽出生微贱,但好歹黄家也是土妖一族,有着收入不菲的营生。
她不曾经历过这些凄苦,又哪懂人间仓惶与无助?
哪里有什么菩萨临世啊,她和所有育种师一样,曾经严禁自己的良种出现在任何散户手中。黄家为此还有专门的家奴巡查。
就算是现在出现在这里的良种,也绝不是免费的。
黄壤吃了几口面,突然问:“婆婆,您听说过何惜金吗?”
“何什么?”老婆婆一脸茫然。
她没有听说过。
黄壤又问:“武子丑和张疏酒呢?”
“这些人是谁?”老婆婆想了半天,说:“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也不怎么出村。这里也就认识村长和地保。其他人可是不认得喽。”
黄壤默默地吃完这碗汤面,这汤面所用的面粉,来自她亲手培育的小麦。
她知道。
可这些麦种,其实是由何惜金、武子丑、张疏酒他们每个月寄来的银子所培育。
黄壤自己并没有任何贴补。
这世间,难不成真有人不为名利,自掏腰包,济困扶弱?
黄壤不相信,这样的人,她此前从未见过。
她不顾老婆婆的挽留,仍然独自出村。她掏出那本账册,不顾天黑,去找上面标注的田地。
屈曼英做账很细,任何极微小的一点种子,她都按田契标明了准确的位置。
黄壤要找也并不困难。
她以武修之体,星夜不歇,甚至不惜用谢红尘交给她的传送法符,四处核对账册。
可是所有散户都严格按照账册的记录,认认真真地侍弄着这些良种。
今年这一批种子全都记录在册,并无遗漏。
黄壤在田垅边坐到天亮,那绿油油的叶片伸过来,像是在同她玩闹。黄壤拔开绿叶,看见人们搭在地边的小石棚。
以前村民们会在其中供山神、土地。然而现在,里面只简简单单地刻着一个名字——黄壤。
香未燃尽,瓜果带露。
何惜金等人不仅将良种如数分发给散户,而且全部以黄壤的名义发放。
以至于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良种真正的来历。
瞰月城,客栈。
天已经很晚了,屈曼英坐在床边,说:“我今天终于见到了阿壤,我还摸了她的小手。哎哟那个小手嫩得呀……你说她也练剑,她的手上咋就不长老茧呢?”
何惜金给她端来洗脚水,说:“玉、玉、玉壶仙、仙宗……有、有……”
他说得慢,一边说话,一边挽起袖子,给屈曼英洗脚。
屈曼英既不催促,也不打断。何惜金于是得以说完:“有丹、丹药,能、能、护、护、护手。”
“嗯!”屈曼英点点头,“看来效果不错,回头我也要买些。”
何惜金说:“可、可。”
屈曼英想了想,又说:“那孩子生得真是漂亮,有几分像息音年轻时候。我今天拉着她,真是脑子都空了。也不知道说错话了没有。哎呀,可惜我们家澹儿憨傻,配不上她。”
一说到这里,她就开始生闷气:“你说这都是孩子,息音还过逝得早。怎么她的闺女就是人中龙凤,我这几个孩子就是猪中饭桶。”
门外,何澹正想向父母请安。他举着手刚要敲门,就听见这么一句。
“娘……”何澹推开门,一脸无奈。
“你还有脸来!”屈曼英看见他就气,“阿壤回来了吗?”
何澹说:“尚未归来。”
屈曼英只得说:“哎,今日我冒然自称她姨母,也不知这孩子会不会见怪。她母亲去逝得早,她在黄墅膝下长大,想来是受了不少苦。我看她对息家人的态度,也并不愿意攀这门亲。”
何惜金安慰妻子,说:“不、不、不用、担、担、担心。她她她……是是个好好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