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释道:“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首先,师父当初接我进望仙楼,于我而言,已是有恩。上书塾是笔不小的开销,短时间我也难以偿还,师父是我的恩人,可他实际与我非亲非故,我本已无以为报,又怎能如虫蛭一般,对他敲骨吸髓?
“其次,仙子既是求道之人,想必也明白。凡人寿数,不过数载,功名利禄,转头皆是空。
“师父常对我叹气,说我本该是个读书人,不该入下九流的行当。可是何为上九流,何又为下九流呢?不过是世俗的眼光和偏见,非要将人分个三六九等。百年之后,都只是黄土一抔,还有什么高低贵贱?
“仙子既然知道我原先家里有人读书,想必也听说了我的身世。
“我父母去世之后那一两年,我也算是看遍亲戚冷眼,家中薄产被长辈瓜分占去,可我本人却无人收留。
“有些所谓的‘上九流’,表面光鲜,内里也不过是凡俗,他们之所以占据高位,凭的是争名夺利的本领,而非品德。反而是师父,他未必有多高地位、通晓多少知识道理,却愿意收留我。
“从此我便明白,人是看品性的,而非看名利。在我眼中,所谓的上流,说的是德行操守,而非权势财力。既然如此,我以上流之人为师,我便绝非下流之人。更何况,厨艺同样是知识,同样是手艺,我学习本领,日后凭自己的本领吃饭谋生,何有低贱之说?”
徐念稍定,又道:“至于念书……师父给我饭菜吃、地方住,每个月还会给工钱。我自己多攒攒,过个几年,许是就交得起束脩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先报偿师父救命之恩。日后,我会将师父奉作父母一般的长辈,为他照料晚年。”
雾心听得微定。
这个叫徐念的少年,倒是相当有傲骨。
他口中说自己不算书香门第,可身上又有些读书人的清高,从其言辞中倔强之处,已可见一斑。
不过,听到他说,他会将大厨当作父母侍奉、为他照料晚年,雾心便有些放心了。
至少在她不在的这些年里,有另外一个人,认真将大厨当作长辈,尽心陪伴着他。
如此一想,雾心内心深处,对这个少年也多了几分亲近。
她道:“那好。日后,我也会常回望仙楼来,我们可以协力。”
少年一愣,倒有些不知所措,大抵是因为雾心的神仙弟子身份,他对她还是恭敬更多一些,不敢将她当作平辈。
这时,雾心问:“对了,你怎么一直叫我仙子?我管大厨叫阿叔,而他是你师父,他当年也教过我好些年月,算起来的话,我们也是同门。你管我叫师姐就好。”
少年微惊,问:“可、可以吗?”
雾心道:“有何不可?其他人都是这么叫的。”
可能因为她是花千州的弟子,修仙界大多数同辈都不敢对她不尊重,自己仙门里的师弟师妹也就罢了,从小到大,雾心不管走到哪里,都被别人喊师姐。
而徐念想也知道,雾心口中的“其他人”指的是修仙界的人,他却不太敢与他们相提并论。
不过,只见雾心满脸淡色,一派平易近人的模样,好似是不在意的样子,他便恭敬不如从命。
徐念试着唤道:“……师姐?”
“嗯。”
雾心应了一声,便又拿起包子皮包起来。
只是,她包了几个,手中的动作一停,问:“对了,徐师弟,你刚才说什么?因为大厨救了你,所以你便有了与原先不同的想法,并且想要偿还他的恩情?”
“……对。”
徐念与雾心说话还是紧张,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问:“这怎么了吗?”
“……没什么。”
只是,一瞬间,雾心感到内心某处灵光一现——
胸中一动,似有某种灵性震颤,模糊的轮廓浮现出来。
只是尚差临门一脚,她还抓不住它。
雾心定了定神,用力晃头,继续做包子。
又过数日。
望仙楼里宁静祥和,满天城内也没什么大事。
雾心整日练剑、做饭、玩小奶狗,日子过得很舒服。
小师妹的信来过几封,但信中并未催促她回去,只时不时会汇报仙盟处理魔宫那群魔修的进度。
另外,在满天城里,她也偶有听到修仙界的传闻,说魔宫想邀花千州的弟子入魔不成,反被桎梏,如今一大批魔修被送到仙盟,仙盟忙得不可开交。
约莫又过了半月,当三只小狗崽开始满地乱跑之时。
忽有一日,一个清俊非凡的矜贵青年,一脚踏进望仙楼中。
这青年仟草色衣衫,以白冠束起马尾,腰间别着一支玉笛,脚上锦靴后镶璧石。
他生得丰神秀逸,面容若清月临世、水映明光。
青年仪态有度,举手投足间带着钟鸣鼎食之家方能养出的自若闲适,一身华贵,偏又身携灵气,一看便知绝非凡俗等闲之辈,而是天中来人。
饶是望仙楼也算满天城中有头有脸的酒楼,小二也没见过这等气派的客人,当即便呆住了。
小二傻站半晌,才忙迎上去,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只是,这年轻仙门青年始终左顾右盼的,不似住店,更像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