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盈师姐的话还没有讲完,此刻她凝视着手中拿着绣球的弟子道:
“既然你抢着了这只绣球,那么就由你将绣球系在玄玉阁塔顶,一炷香时辰内谁人能够抢到这只绣球,便是我门今年所遣派之人才。”
此弟子听罢,躬身冲着远处长老与师兄师姐叁人揖礼,道一句听令便入燕般迎上旭日笼罩下的玄玉阁外壁。
和着冥冥雾气,温素与云景前后站着,自下而上仰望那弟子使出燕子抄水的绝妙轻功在叁层高的塔顶上飞檐走壁。不过呼吸之间,但见其人已如飞身云层,将绣球系在了最顶层振翅似翘起的飞檐尖端。随着涫明手中四角长明烛亮起,极目远眺,黑压压的人群已各凭本领或沿着玄玉阁外壁,或使出独门踏塔尖的轻功,电光石火般闪地朝着绣球猛进。
云景同样用着轻功——抱着胳膊躲人,生怕哪个使出“燕子抄水”的师兄弟发功时踩着他的脚。正躲得起劲儿,忽而感到袖口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拉着了他,令他的袖子往下坠去。
“你想我去?”
云景低声问道。
温素摇了摇头。
“但我要试试你的本事,长明烛燃拇指般长,你便下来。”
说罢,她已经用手指在他袖口轻轻一点,忽而便有股强劲的旋风,四两拨千斤将云景推了出去。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双脚已如同踩着柔软无骨的云朵,飘飘乎地被推到了几位正欲借手中短剑一步一刺荡到塔顶的师兄眼前。
他向后望去,师姐站在原地,手中捏着他藏在袖口中的野花花梗,恍惚间像冲着他微笑一下,笑容娇艳,令他心上惶惶一颤。
云景已知道她现今的功夫仍比他厉害,可她却任由自个儿胡来。“莫不是师姐也有点儿喜欢我?”他兀自想着,心头江水滔滔涌动,不待几个师兄追赶,已身轻如燕地越过了第二层房檐。
又是一招燕子摆尾,已站在了叁层房檐的外缘。
此刻叁层顶层处,
宋绝正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点缀着绣球正随风曳荡的红流苏。
云景四周环视,发现玄武阁顶层来者除了自个儿以外,只有六人而已。六人其中,算上宋绝,一共叁个天涯阁弟子。
“有戏看。”云景暗想,并不急于跳下阁楼去见温素,彼时长明烛燃了还不到半指。
宋绝则胸有成竹,他使出的不过是叁成的本领,并未拿出全部家当来与旁人争夺。
想罢身轻如燕地冲向了绣球。
正立在檐边的云景眼见宋绝的手指头即将扒住绣球边缘,自个儿也骤然飞身好似要跳下房檐去般与宋绝侧身擦过,嘴上颇不好意思地说了声真对不住,却已经凭着股寸劲儿化解了宋绝的攻势。身旁天涯阁的弟子狠剜他一眼,云景只道:“这位师兄你眼睛不舒服?”宋绝则一言不发,待再次躬腰去捉绣球,云景又是借着股寸劲儿与他擦身而过,不仅拦住他去路,也将绣球咻地“碰巧”踢到了另一侧房檐。
“好呀,你!”天涯阁的弟子道这浑小子存心找茬,心中好不快活,正欲提剑来阻他捣乱。
宋绝站在一旁眯着眼睛,看不出是喜是怒,并未出口阻止。
云景却咯咯一笑,道:“师兄何必认真,我跟你开个玩笑。”说罢,挥了挥手绕开剑尖,临跳时瞅了宋绝与这弟子一眼,扎了个猛子即一跃而下,两手抓着二层瓦顶,声音中带着调侃意味道:“我哪里是你们的对手,保命要紧,走喽!”
天涯阁弟子气极欲追,宋绝这才开口,道:“叫他去罢。”
找茬的人走了,争抢的人还在。
顶层除却天涯阁弟子及送上绣球的弟子外,其余两人虽不似宋绝般胸有成竹,却也思忖着势在必行。且二人自恃武学功力并非真低于这位宋师兄,看云景捣乱后自觉有机可乘,便互相使了个眼色,即要使出障眼法来扫清天涯阁的势头,其中一人虽瞄着变换了位置的绣球,然掌风却是奔向了宋绝的琵琶骨,另一人看似替搭档开路,却实则掠身飞往绣球旁。两个师兄弟深以为宋绝会中此圈套,为着自保也要躲到一旁。
谁知宋绝却早在这二人使眼色时即心有提防,见二人出招狠辣凌厉却未对应着调动内息,不过须臾遍便看出个中奥妙。他在心中冷笑,正欲使出招名为盘龙卧虎的功力来震开汹汹掌风。却不料顶层中稍年轻些得师弟不懂个中玄机,护他心切,飞身要去为他遮掩。
宋绝暗叫一声不好!盘龙卧虎已竞发未发,他极力想着收住内力不叫这损及心魄的招数伤着师弟,却已为时已晚,只见在师弟扑来的这个当口,宋绝不禁打了个寒噤,冥冥青烟化为龙腾虎跃状,不过一瞬即迸出了火花似光明的一股热流,震地他几人都被这股潮起似奔腾的热浪分别甩到了四角房檐边,连未被波及者都抱住臂膀才支撑着未被这股澎湃的内力席卷,一时间顶层几人都被冲撞地头昏目眩,嘴里嚷嚷着“绣球,绣球——”边嚷边撑手爬起身来。
几人眩目环顾,却怎的也找不到那绣球的踪迹,原是被甩到绣球旁的弟子后背着地,恰好撞飞了檐尖上立着的绣球,只听咕噜噜几个来回,那绣球已经顺着飞檐滚落下去,直飞出半丈来高。
二层处,
云景正钻研着怎的用新学的竹林流沙来借脚跟力量跳上阁门前的铜像脑袋。
这边做好姿势,寻思着向师姐展露下除燕子抄水外的轻功绝技,已示自个儿勤学苦练的态度。脚边却霎那间擦过一阵遒劲有力的强风,顺着强风,一颗圆咕隆咚的红团子已经咕噜噜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云景定睛一瞅,吓了一跳。
再抬头望去,才看着宋绝与几位师兄踉踉跄跄地摸索着,趴在房檐边,几人皆低头眼睛下刀子般恨恨地盯着他及他脚边的那只缀着流苏的锦制绣球。
完了,宋师兄改送师兄,白送他一名额。
云景在心中叹口气,他对这劳什子武林盛会意兴阑珊,更何况出趟远门少说十天八天长说叁月四月,当下他都嫌与温素相聚过少,甭说是去什么武林会了,就是出绝情门买趟饼他都不乐意呢。加之方才温素那模样,明明是只想试一试他功夫到不到家,并不乐意他真拿着绣球去那武林会。
因而,云景虽表面大惊大喜,仿佛为自个儿开心,实则脚尖已不动声色地微踮起,想着将绣球踢回宋绝身旁。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云景方准备一滑铲佯装脚滑,便听到身后窸窸窣窣交谈声中有人道:“诶,温素师姐得陪他净心阁的师弟去武林会了,真是可惜,过些日子便见不着她喽……”
听罢,云景咻地来了个急刹。
这愈发未发的滑铲便极不自然地转为了垫脚踢,直直地将绣球踢进了自个儿的手掌心里。继而搂紧绣球飞身过人,借着竹林流沙的招数飘身点地。
“杜长老!”
云景扬起头去,生怕杜宽看不着自个儿,一蹭叁尺高,边嚷边将绣球高高举起道:“净心阁弟子云景将去拜会!”
好,但听远方传来叁个好字。
长老正襟危坐道:
“既然如此你便把它送还到老夫手中,叫老夫瞧一瞧是不是适才抛出的那一只罢。”
不待人反应,云景耸耸肩膀不置可否,向后垫了两步便往那悠悠苍穹冲。
宋绝看在眼里并不说话,瞳孔却蓦然收紧,原本还拿眼睛去剜云景的几个弟子这时却忘了那些个恩怨仇恨大声道小心,怕他摔个粉身碎骨。
温素此时则退在佛像旁,不言不语,看不出有甚表情。
玄武阁的青石板路约莫有叁丈,借着青石板前一颗巍峨梧桐树做缓台,云景即势如破竹地跳到“天边”,引来一阵惊呼。
只见他同样行走云端,仿佛也掌握了浮云似飘荡的功夫,此刻已将绣球原原本本地递回了文盈师姐手掌心,期间不小心碰见文盈纤细的小指,还颇不好意思地欠身抱拳道:“师姐得罪了。”
继而不论是那悠悠流云辗转的天边抑或是这精妙灵秀的玄玉阁皆陷入了深深的死寂。
唯有温素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微尘,好似要赶路。
在半晌的沉寂过后,云端中才爆发了几声低沉而快意的笑声,终结了这弟子相争的抢夺,山雨欲来风满楼,似天外临阁仙在对人间赞叹,听来尤为新鲜。
温素不由地在心底叹了口气,默默念叨着两件事,其一是云景的好福气——才刚入绝情门不久便能令长老赏识。其二,则念叨着她自己,她想——“这武林会,我能不能装病,我能不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