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明洲抬头看了林宁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似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被抓包一样,忐忑不安却又怕林宁生气,揪着林宁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唤道:“母妃,我……”
林宁不待他说完,捧起他的脸,只见那眼角嘴角一片青一片紫的,挂满了彩。林宁面色一沉,徒明洲瞧见林宁脸色不好,更是害怕,揪紧了林宁的衣角,“母妃,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母妃?从三品及以上者才可得皇子称一句母妃。怎么本宫记得,甄妹妹以前为贵嫔之时堪堪达到从三品位分,如今却不过是一个区区从六品的贵人,这母妃二字只怕是犯了忌讳,乱了规矩。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说话的乃是大皇子的生母,淑妃。圣上还为安王时,她便是侧王妃,因此等圣上登基,便一跃成为四妃之一。如今已是宫里的老人,又育有圣上长子。且元后逝去多年,后位空悬,宫中又无贵妃,淑妃自然势大。
林宁看着淑妃居高临下蔑视地走他们身边走过,大皇子徒明泽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还不忘瞪了徒明洲一眼,鼻子哼哼,趾高气昂,十分神气。
“母……”大约是因为淑妃的话,徒明洲想唤母妃吐出一个字终究将后一个字咽了回去,“我是不是害了您?”
说着,徒明洲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林宁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没有。阿洲别怕,有娘在呢。”
哪只徒明洲栽到他的怀里,哭得更凶了,一声声唤着:“娘!”
林宁被他哭得心肝儿颤,一把拉住他,就想抱着他走,奈何徒明洲看着他道:“娘,父皇让我罚跪,我……没有父皇的令,我不能走。”
林宁一愣,险些忘了这一遭,可眼见周围白茫茫一片,便是地上的雪都能没过脚踝,让一个六岁的孩子这样跪着,哪里受得住。
可偏偏金口玉言,等同圣旨,若是她这会儿强行带了徒明洲走,不但毁了自己,也毁了徒明洲。林宁一咬牙,在徒明洲身边跪下来,若是不能带他,至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
“娘陪你一起。”
林宁搂紧了徒明洲,将斗篷扣在他的脖子上,低着头给他按摩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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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徒元海从奏折中抬起头来,捏了捏鼻梁,问道:“什么时辰了?”
身边的太监李怀义回道:“申时初刻。”
徒元海一愣,他不过看了两份奏折的功夫,居然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小五还跪着吗?”
“是!”
徒元海起身就走,此时孩子们都还小,他正年轻,独掌朝纲。朝中为有立储之声,他也没有必要搞平衡之术。对现今几个孩子不论其母如何,总还都是有些父子之情的。便是今日处罚徒明洲,也是由于他下手太狠。一个六岁的孩子将长他四岁的皇长子打得瘸了腿,幸好太医说养一阵子无碍,否则若留下病根来日后于行走有弊,怎么得了!
看着淑妃哭哭啼啼,又亲眼看着徒明泽捧着腿太医碰一下就撕心裂肺的哀嚎,他哪能不动容?这还是自己兄长,小小年纪便下次毒手,若不教训,日后岂不成了无法无天的凶狠残暴之辈!
可便是如此,他也不过想着教训教训,让他长记性,到底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可没想着要跪断了徒明洲的腿配给徒明泽。却没想到,他低头一批折子,这一晃眼的时间便过了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长吗?不长。可对于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还是在外头的冰天雪地里,徒元海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徒元海以为他会看到小小的人儿懂得面白唇绀,支撑不住的场景,谁知到了现场却看到徒明洲全身上面被斗篷裹了个严实,周边玉盏围着将换好了炭火的手炉往他怀里和脚下塞。林宁跪在身边,弓着腰给他揉腿,一边小声地安慰他,同他说话。一派慈母模样,面上带着笑,阳光散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和美丽。
徒元海不由得便想起了幼时,他母妃早逝,在宫里头俨然透明人,一次他冲撞了还未被废的太子,也是被罚了跪,也是这样的寒冬腊月的天气。
过往宫妃兄弟众多,太监宫女更是不少,没有人理会他。只有安姑姑哭着抱着他,她也寻不来炉火,只能用脱了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身子给他取暖。那些年,若不是安姑姑,他在宫里绝技活不下来。
是安姑姑护着他,也是安姑姑教他怎么展现自己的才能,既不忍别人的眼,也不至于被埋没,一步步入了父皇的眼,日子才渐渐好过下来。
安姑姑本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却为了他拖了下来,等他长到十岁,有了一定的隐忍手段,在父皇跟前也渐渐得了脸,这才出宫。而便是出嫁,也是为他嫁的甄家。
当时的甄家虽算不得多有权势,却乃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江南望族,家底丰厚。而天下易主,甄家也早有投靠新朝之心,因此才入京联络旧友故交,虽得了差事,也得了新朝的认可,可论圣心远不如其他一起打天下的几位。
安姑姑虽然年纪大了些,又无家底,可有他这个皇子看中,甄家自然愿意娶进来,何况也不过是个继室。说来这门婚事,也是双方的利益交易。
徒元海一叹,说起来,是他对不起安姑姑。若说甄氏往日的模样与安姑姑只有三分相似,那么今日同样的举动和神情却至少有六七分相似。徒元海愧疚之情更深了几分,转头道:“她来多久了?就一直跪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