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暖一下子愣住了:“明日?”
楚斐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要出发,也不会是明日这么快。下人们收拾要一番工夫,楚斐也要处理自己接下来这段日子里的公务,而那边薛明玉刚生了孩子,宁暖还没有见过,也要去见一见。
等他们出发时,已是很多天以后了。
知道马上就要见到慧真大师,楚斐竟是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非但没有了半点紧张,甚至还翻过来安慰宁暖,让宁暖哭笑不得。
马车驶得缓慢,清晨出发,中间停下来歇了几回,到了夜里头才赶到云山寺。
慧真大师早知道他们要来,小沙弥收拾好了院子,只因着天色不早,两人才没有直接去找慧真大师,而是先在院子里歇了下来。
坐了一天的马车,赶了一天的路,宁暖身子重,比平时还容易觉得疲惫,因而匆匆用过膳食以后,脑袋沾上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确定她睡着了,楚斐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穿上外衣走了出去。
香桃侍奉在外面。
他低声道:“注意一些,若是本王还没有回来,王妃就醒了,就和她说本王先去找慧真大师了,让她不用担心。若是王妃要寻本王,就去慧真大师那儿找。”
香桃低低应了下来。
趁着夜色,他与汪全一块儿到了慧真大师的院子里。平日里守着门不让人进去的小沙弥如今不知了去向,院门打开,屋内灯火明亮,显然是在等他们。
楚斐推开屋门,让汪全等在外面,一个人走了进去。
小桌上点着一盏烛火,火光还算是明亮,慧真大师盘腿坐在榻上,借着火光看着手中的佛经。他听见开门的动静,头也不抬,将手中佛经放了下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
“大和尚。”楚斐径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知道,我有事来问你。”
慧真大师敛眉垂目,声音平和:“王爷有什么话,直接问吧。”
“我已经尽了人事,天命是如何说的?”
“王爷想要听到什么?”
“大和尚,你知道的。”
慧真大师双手合十,又阿弥陀佛了一声。
楚斐原先身体紧绷,而如今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微微弓起身体,抹了一把脸,面上有几分疲惫。
“我费尽心思,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也就只想过些舒坦日子。”楚斐说:“那个位置,我也本来也不想坐,可他们逼着我不得不争,如今阿暖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这件事情,你知道了吧?”
慧真大师微微颔首。
“阿暖肚子里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是我的,宫里头那两人就不会放过。我已经将王府清扫干净,也不会给其他人动手脚的机会,只是天命……大和尚,天命能不能违?”
慧真大师道:“王爷已经知道了。”
楚斐不由得苦笑。
有着重来一次的机会的人可不止他一个,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不论是江云兰,还是宁彦亭,都已经早早死了,而这辈子,他们已经顺利地过了上辈子的死劫,往后是如何的命运,谁也说不清楚。
他也是,宁朗也是,都是死过了一回的人。
可阿暖不一样,他们死了,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可阿暖没有。
楚斐不知道自己要是再死一回,还能不能有重来一回的机会,可他死了也就死了,这辈子本来就是多得,但阿暖不行。
宁暖死后,他浑浑噩噩度过了余生,一直到临死时都在后悔,已经成了他摆脱不掉的梦魇,甚至再睁开眼后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也无数次梦见过那一段日子。他站在屋子外头,听着屋子里的阵阵惨叫,伴随着新生儿的一声响亮啼哭,最后却听到了宁暖的死讯。
重来一回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以至于他将这事埋在了心里头,还以为是忘了,直到往祝家一走,他才又重新将这段记忆翻了出来。
一时梦魇重来,他又感受到了当初彻骨的冰冷与绝望。
他什么都可以赌,唯独阿暖不行。
阿暖得好好的,不能有半点性命之忧。
楚斐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紧又松开,布料被他揉出了许多褶皱,他的模样可实在是算不上好,周身气质阴郁,哪里有平日里半点光鲜照人的模样。
“大和尚,你向来算得准,你再替我算算,原先你说的……一生顺遂,还算不算数?”
慧真大师先前说过,人的命数自有天定,不论做出什么,都有可能会更改自己的命数。
上一回,他替宁暖算命时,说宁暖会富贵平安一生,百岁无忧,可如今一切都有了变化,也不知道宁暖的命数改变了没有。
慧真大师微微摇头:“贫僧得见到了王妃,才能看清楚。”
“生辰八字也不行?”
慧真大师仍旧摇头。
楚斐吐出一口气,又是沮丧,又像是放松。
“那我明日再带她来。”
“王爷不必如此紧张。”慧真大师伸手替他倒了一杯茶:“王爷向来对自己自信,既然万事都已经像王爷说的那般做到了极致,那王爷又何必不安,徒添烦恼罢了。”
楚斐将杯子拨到眼前,却不动,他垂眸盯着杯中瞧,杯子里的茶水漾出几道波纹,一梗茶叶也随之上下随波晃动。
他盯着看了许久,才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杯子放到桌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咯嗒一声。
慧真大师笑:“王爷不多坐坐,与贫僧下一盘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