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细细想这一句话,还有当年京城里传得很广的事情,苏培盛又觉得哀戚,连忙请了顾怀袖上去。
街道上铺着雪,两道黑色的才车辙印在一片雪白之中格外地晃眼。
顾怀袖没带人,上了车,交代好青黛,叫她看顾着孙连翘,这才放下帘子坐进去。
很快马车便进了宫门,绕着皇城根半圈,而后在宫门口停下,进去之后又是顾怀袖熟悉又陌生的朱红色宫门宫墙,次第打开的时候,顾怀袖仿佛能听见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每一道门背后都藏着什么怪物,要在她跨进去的那一刹那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后宫中的女人,就住在这样的每一道门后面,一道一道。
这其中,也包括年沉鱼。
年沉鱼住在翊坤宫,仅次于皇后那拉氏的坤宁宫。
不过自打年沉鱼病后,这里便少有人来了,更兼年家失势,宫里最不缺的便是踩低捧高的人,年沉鱼何等高傲的心性?只怕不知被多少人作践呢。后宫中争斗无止休,好人也会变坏了,坏人自然更坏。
顾怀袖站在宫门前,仿佛已经能闻见隐约腐朽的味道。
她忽然将目光抬起来,望着虚空高处某些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却问苏培盛:“你看见了吗?”
苏培盛一头雾水,跟着顾怀袖这样一抬眼,虽不明白到底顾怀袖是在看什么,可他无端端觉得心惊肉跳:“您看见什么了……”
“一个两千多年没死的老东西……”
顾怀袖忽然回头,这么粲然一笑,惊得苏培盛背后寒毛竖起来,而后才跨过了宫门,脚步沉稳,姿态端庄地直入正门。
胤禛在廊下站着,并没有在里面,似乎也从没进去过,只是站在这里等人。
他见了顾怀袖,左手持着的佛珠和右手端着的茶盏都放下来,只道:“进去吧。”
顾怀袖抬步便想进去,可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行礼,于是堪堪收回迈脚的想法,略一蹲身福了个礼,才进了宫。
这里是翊坤宫,后宫宠妃的寝宫。
年沉鱼身边的宫女,这会儿已经压不住哭声了,那漂亮的女人坐在妆台前面,刚刚咳了一口血出来,只幽幽问:“张二夫人来了么?”
“来了。”
顾怀袖淡淡应了一声,看见年沉鱼的背影,忽然想起当日在养心殿外面惊鸿一瞥时候,她与自己对望的那一眼。
这姑娘总想着变成她,不管是这一张绝艳的脸,还是那日渐沉稳的眼神和端庄姿态……
种种的种种,都让顾怀袖有一种看着昔年的自己,这么慢慢长大,又慢慢衰老的错觉。
天下红颜,兴许都有这样的一条路走。
顾怀袖从不知自己这一条路,算是艰辛苦楚,还是幸运无比,可她如今觉得,年沉鱼这一条路,未免坎坷多舛过头。
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旁边宫女们压抑的哭声,终于在见到顾怀袖的那一刻完全被释放。
宫中哭成了一片,顾怀袖回头冷声道:“好好儿地哭个什么!都滚出去!”
外头苏培盛才回过神跟过来,站在台阶下,便听见这一声喊,吓了一跳,忙瞅向胤禛。
胤禛端着茶,后面站着个高无庸,他道:“甭管她。”
宫里宫女都退到外面,顾怀袖来到了妆镜前,站在了年沉鱼的身后。
年沉鱼穿着一身玫红苏绣缎子的华贵织金旗袍,头上插着两对金步摇,此刻只用手点了口脂,往惨白的唇上抹,低低问道:“我哥哥人头落地了吗?”
“……还没。”
顾怀袖心知年沉鱼也是个聪明人,这等的消息瞒不住她。
年沉鱼这不是身子病了,是心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