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悬,疏星暗淡,城中篝火一簇又一簇,燃烧跳跃,兵士们聚在一块儿喝酒吃肉,热闹至极。
这是他们驻守雍州以来,最为扬眉吐气的时刻。
毡棚内,徐鹤雪隔着搭了毡毯的木施,直截了当地询问秦继勋,“将军是故意要魏统领灌醉杨统领的?”
“倪公子心细如尘,”
秦继勋愣了一瞬,手撑在膝上,“实不相瞒,即便今日得胜,我心中亦有不安之处。”
徐鹤雪咳嗽了两声,声音透着虚弱,“所以,秦将军已经让人去巡视天驹山鸟道了?”
“不错。”
秦继勋点头,石摩奴负伤撤退之时,他听见这位倪公子说不要追的话,便发觉倪公子与他或许已经想到一块儿去了。
“天驹山鸟道年年修缮,宋嵩在时,他再贪也不敢怠慢天驹山的工事,我实在疑惑,为何偏在此时,它便出了纰漏。”
秦继勋面色凝重许多,“倪公子,我怀疑,雍州城内有内鬼作祟。”
若他的猜测为真,那么这于雍州城而言,实在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这也正是他不将自己的猜测告知魏德昌的原因。
魏德昌是直肠子,极易冲动,此事一旦声张,便会引起城中人心慌乱。
他之所以让魏德昌灌醉杨天哲,也是为了让段嵘代替杨天哲去巡视天驹山。
“将军!”
毡棚外忽然有急促的步履声临近,秦继勋听出是段嵘的声音,他立即道:“进来。”
段嵘掀帘进来,看见挡在中间的木施,愣了一下,随即便将手中的断木板双手奉上,“将军这木料是我从天驹山底下的山涧中找到的,果然有异!”
段嵘气喘吁吁的,满脑门儿都是汗,“刀刃切口大的是正面。”
多亏毡棚中烛影明亮,秦继勋接来细细地端详一番,脸色变了又变,他立即从木施底下将其递给徐鹤雪,“倪公子,你看。”
徐鹤雪接来,这块残缺的木料颇为厚实,两面都有刀痕,但切口却是不一样的大小。
“胡人的金刀极有重量,他们趁夜攀援天驹山,必不便带刀,即便带了,要抬起来从底下破坏鸟道,也是事倍功半,他们用匕首才更衬手,的确背面更符合匕首的切口长度。”
正面,是供鸟道之上的雍州军来回踩踏的那一面,既有磨损,又有尘泥,反观背面,撇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刀刃切口,便要平整光滑许多。
天驹山的鸟道,非是自下而上的胡人毁坏,而是有人事先在上面便做了手脚。
外面的热闹声重,而秦继勋心中却泛寒,“天驹山上,一半的守军是我秦家军,一半,是起义军。”
“自然不可能是咱们秦家军的儿郎!可是,”段嵘皱起眉头,满心疑虑,“可是杨统领他自来到雍州城,便一直不遗余力地与我们一块儿守城,他杀的胡人不在少数,今日更是与魏统领一道烧了石摩奴的驻地,杀了涅邻古的侄儿萨索,依我看,即便是有内鬼,也绝不可能是他。”
其实秦继勋心中亦有此疑问,若是杨天哲,他绝不可能为雍州如此尽心尽力,“昨日负责值守天驹山的武官都是谁?”
“咱们军中昨日值守天驹山的是刘用,刘获,刘忠兄弟三人,杨统领军中的则是董成蛟,胡达,孙岩礼。”
“他们现在何处?叫他们到我帐中,我来问话。”
秦继勋站起身。
段嵘领了命,转身便跑出去,秦继勋转头对徐鹤雪道,“公子受了伤,便先好好休息。”
秦继勋才走出毡棚,却撞上段嵘急匆匆地跑回来,“将军!董成蛟与胡达已不在席中!”
毡棚内,徐鹤雪才支撑着身体,勉强站起来,便听见段嵘的这一声,他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毡帘旁,“段嵘,他们二人今夜,可有什么任务?”
“董成蛟要给天驹山送征来的民夫与武器营的箭支。”
雍州军的武器营设在一间民宅里,这还是秦家给腾出来的地方,所有造武器的工匠吃住都在这里,竟也宽敞得很。
灯火通明的楼阁上,所有的工匠们聚在一块儿,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你推我,我推你的,一个老头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范江,你站前面儿!”
这些天以来,范江与这些人在一块儿围着面前的这个床弩转,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他紧张地搓一下手,针扎似的疼,到底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弩后面,仅凭他们这些人是拉不开床弩的弓弦的,他便喊了一声:“外头的兄弟,进来帮帮忙吧!”
守在廊上的兵士们听了,便立即跑进门来,他们看着那架三弓床弩,脸上也都带了些好奇又期待的神情。
他们帮着将床弩推到外面的栏杆处。
“快!咱们一块儿使力!”资历最老的工匠一抬手,所有人都聚到床弩后面,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抵在弓弦上的铁翎箭支。
他们居高临下,箭支所指,是被空置的一片空巷。
他们一起拉动床弩,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放!”
范江泛干的嘴唇颤了颤,振声。
所有人同时卸力,长三尺五寸,粗五寸的铁翎箭刺破风声,擦着他们的耳膜,猛地弹射出去。
兵士们最先反应过来,记着适才的方向,疾奔出去。
夜里看得不太清楚,范江与所有人都在楼上焦灼地等待着兵士的回归,约莫过了两盏茶,兵士们气喘吁吁地将拾捡回来的铁翎箭交还,一名兵士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笑道:“一千五百步!”
楼上寂静一瞬,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成了!”
范江傻呆呆的,那名头发花白的老工匠摇晃他的脑袋,“范江!听清楚了吗?咱们成了!一千五百步有了!”
“我听到了,”
范江摸着铁翎箭,“听到了……”
弩射距离有一千五百步的三弓床弩,他们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