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第115节(1 / 2)

官伎 三春景 4086 字 2023-11-16

“是好大雨,若不是这场雨,你们几个能平白得闲?”杨菜儿原来是靠在贵妃榻上,由娘姨给她洗面、敷脸。微微转了头,见到是平素交好的万占红她们,一下笑了起来:“怎得,都知没让你们去楼子那边?”

今天万占红她们几个原来是有官面上的酒席要出面的,只是原本的宴乐选在城外,属于‘露天’的那种。现在雨下的这么大,宴乐就取消了,变成了一场便宴。要去侍奉的女乐也因此削减了一半,万占红是红霞帔,支使了别家官伎馆的几个宫人,至于撷芳园这几个,就由着她带回来了。

官面宴乐这种事,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大家都是懒得去的。能躲过去,简直就像是因为停电,学校不上晚自习了一样畅快!

不过这种临时的休息不一定能成真,因为官伎馆里永远人手紧缺。有这样的事,总要安排她们去顶一些临时的班,再不然也得去楼子那里上下见人。楼子里除了表演节目的是女乐,其他待客都靠外头的私妓撑场面。这样场面上是过得去了,可总不像样,所以都知和总管一般会要求有空的女乐就去楼子那边的阁儿里四处问好。

“理会那做甚?都知不在,钱总管也是乖觉的,我自带了妹妹们回来,她有什么好说?”万占红似乎很不在意这种事,笑嘻嘻道:“咱们就是牲口,也得有歇息的时候罢?我听说乡间农家爱惜大牲口,比爱惜家里的人口还过,所以能出更多力大牲口能□□料、能休息,人反而只能吃糠咽菜,夜里也赶着上工!”

说这话的时候,她语气里多少有些讽意:“说起来,可不是牲口一般么。”

看着极受重视,甚至可以说金尊玉贵,但不是人就是不是人,她们永远就是个物件一般。

杨菜儿一下就听出万占红心里有气,也不知道是哪里受了刺激...不过她也没有打听的意思,像她们这样的贱籍女子,哪怕是做到了女乐,也是做着服侍人的活儿。那些围绕在身边的行院子弟,有能怜香惜玉的,自然也有辣手摧花、不好相与的。而且就算是那些怜香惜玉的,也有发狠地时候!

就像《红楼梦》的贾宝玉,宝二爷对待地位卑下的丫鬟时也能平易近人,这是作者有意塑造的,显示出了他作为一个封建贵公子难得的平等的思想。但就是这样的贵公子,真的生气了也有踹窝心脚的时候呢!

这才是贵公子,只不过有的人耐心好一些,有的人耐心不怎么好!那等耐心好的,耐心被磨完了,是一样没什么情面可讲的。

杨菜儿有意转移了话题,道:“哪里就这样自比起来了?娘姨,你去外头叫小厮去茶坊酒楼里要些小食来。还有,有什么好酒,叫茶房那边也烫些来,我这边与几位娘子略吃些。”

这样说着,她拿起撂在一旁的靶镜,对着镜子照了两下:“这面药敷了多久了,够时刻了吗?”

娘姨瞧了一眼点在一边香炉里的线香,道:“够时刻了,娘子稍等等,我去打水来!”

一边说着,走出去吩咐小厮准备酒菜点心,顺带从暖壶里往铜盆中到了半盆水,兑成温水后这才端去给杨菜儿洗脸上的面药。等面药洗的干干净净了,娘姨又绞干了帕子递给她。

杨菜儿擦着脸上的水珠,对万占红她们道:“我如今算是知道当年姐姐们为何总往脸上涂这个抹那个了,到了这个年纪,真是说老就老了!再没有做小娘子时那样红白好皮肉...瞧瞧,这眼皮旁是不是塌了一些?”

说着她又摸了摸自己的两颊,她的两颊在十几二十岁时是非常饱满的,所以看着就很讨人喜欢。如今三十出头了,两颊瘪了下来,人就会显得有些刻薄。但好在她始终是美人,底子在那里,又有胭脂水粉修饰,这一点平常看不太出来。

但自己脸上的瑕疵到底有没有,本人是最清楚的...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啊。

洗去面药之后,杨菜儿的脸色有些蜡黄,这是用了太多化妆品(此时的化妆品,就算是最贵的,也对皮肤有害,只不过伤害可以相对小一些而已),以及长期昼夜颠倒、饮酒过度的结果。

凭良心说,这样的杨菜儿也好看,落在喜欢这一款的人眼里还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但和她平常光彩照人、花容月貌的样子相比,确实是多有不如了。看着这样的杨菜儿,万占红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只比杨菜儿小两岁,一样到了为衰老担心的时候。

后世女孩子的青春岁月要长一些,但就是这样,大家也有二十五岁之后开始对抗‘初老’的想法(这可能和商家贩卖外貌焦虑有关,但不得不承认,有心的话也该早早保养)。而在如今这个古代世界,女孩子超过二十岁就不算‘青春’,就算不划分到‘年老色衰’,也着实够不上年轻二字。

可以想见抗衰老在此时成为二三十岁女子的话题是理所当然的,而对于容貌拥有最高要求的这些女乐雅妓更是热衷于此——不热衷也不行。

杨菜儿为自己的脸叹气焦虑,万占红何尝不是如此。不过这个话没法说,她只能在一旁安慰道:“哪里就至于此了,我觉得姐姐依旧年轻!甚至因为比年轻女乐经历的多,更有一种风情,前日姐姐与韩尚书去城外游玩,那些年轻子弟不是看到姐姐都挪不动步了么?”

“你也别宽慰我了,这话有真有假...没那么年轻漂亮是真的,只是幸好,到了如今,我也不是只靠着一张脸了。”杨菜儿点了点万占红,摇着头道。

“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姐姐说的是呢,我等本就不是只以容貌立足的。真要说容貌,城中私妓多少好容貌的?但能比肩女乐的有多少?”万占红就随着杨菜儿的话说,这话是说给杨菜儿听的,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在场的女乐中还有一个红霞帔,正是上了都知候选人名单,然后又被筛下去的何赛锦。如今她大概属于杨菜儿这一派,但又不像普通女乐那样顺从,很有些‘听调不听宣’的意思。此时听到杨菜儿和万占红一个说一个捧,就忍不住刺道:“不管怎么说,容貌于我等总是顶顶要紧的,有一张好脸,总比没有好呢。”

这话说的很不错,在官伎馆中称得上大实话!所以说出来虽然让杨菜儿、万占红心里有点儿膈应,觉得何赛锦其人实在是不会说话,嘴上却没法反对,只能赞同着道:“说的是呢,如今看着馆中的姐姐妹妹,哪一个不是花朵一般。”

这样说着,万占红就看向一群姐姐中坐在末座的花柔奴,转移话题一般笑着道:“所以还是你们小娘子好,清水般的脸也是极好的!平素淡妆浓妆,尽是来得,兴致来了素面朝天也使得...到了我这年纪,就再不能那样了。”

这话看似是在说花柔奴年轻,让人羡慕,但在花柔奴听来就有些刺耳了。花柔奴容貌艳丽丰腴,因为风格是这样,所以即使是小小年纪,也总是以浓妆示人。这个说法和她不搭,反而显得像是在嘲讽她。

联系到花柔奴如今的景况不好,这样的话就更让人胡思乱想了。不只是花柔奴本人敏感,其他一起的女乐也是互相看看,心下暗笑起来。

花柔奴咬了咬嘴唇,因为窘迫,脸都红了。抬眼看了看这些馆中姐姐,道:“姐姐不必拿好话抬举我,我算什么呢?馆中如今要说年轻漂亮,能素面朝天的,也只有红妃而已,和她相比,其他人都没法出头了...如今年轻一辈的姐妹都在叫呢!”

在女乐中,年轻漂亮的很多,并且永远不会缺少年轻漂亮的。但要说到‘素面朝天’这个标签,确实首先会联想到红妃,主要是红妃除了舞台上几乎不用浓妆!平日里的‘薄妆’比其他娘子的‘薄妆’还要薄许多!据说一些和她走得近的客人,若是在她院子里落脚,还能经常见她一张清水脸,最多抹一点儿唇脂。

化妆是妆点容貌的手段,红妃一点儿都不排斥,她上辈子锻炼出的化妆技术这辈子依旧在用。但化妆本身是件麻烦事也是真的,所以后世有说法,女孩子一个公司呆久了,上班就会不化妆...能让一个女孩子特意化妆出现,这本身就是一种‘待遇’了。

由此可知,哪怕是最爱漂亮的女孩子,也不会把化妆本身当成享受,她们只是喜欢化妆后的美丽。

这辈子红妃当然也没有每天‘上班’化妆的好兴致,所以在一些不那么正式的场合她就消极怠工起来——只不过,这种姿态在其他人看来不算消极怠工,而看作是她的一种特点。大家都粉妆玉琢的时候,她素面朝天的,不就显得出位了么。

配合她当红女乐的身份,这只会让大家视之为一种潮流!

因为红妃喜欢淡妆,家常时候衣饰也相对‘素朴’,最近好多官伎馆的女乐都在学这个呢!这也是行院里的风气,谁走红、谁的客人多,大家就会学这个人,以希翼得到同样的风光。

“红妃啊?她确实很出息,当初红妃还在学舍做学童的时候,我就同都知说过,那才是顶级女乐的苗子,将来能有大前程。”听花柔奴提到红妃,万占红就觉得她如今境况一日不如一日是有原因的,真不会说话,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却没有想到,杨菜儿说起红妃时却是很平静的样子,一点儿不像两人正竞争都知之位的感觉。

红妃和杨菜儿如今都是都知之位的候选者,说实在的,认为红妃能竞争过杨菜儿的人没几个,大家只当是她陪跑积攒资历。但真要说眼下除开杨菜儿的三个后选择,谁能给杨菜儿当选带来不确定因素,大家首先能想到的还是红妃!

至于剩下的人,如常兰姑、甄真儿,看似有资历、有人支持,比红妃更接近都知的位置。但她们‘没甚出奇’的,和杨菜儿这个如夫人竞争,都让人体会不到悬念...红妃就像是比武场上的新人,输赢不是很稳定,胜率也比不上一些前辈。但对上胜率高很多的人,她也有某种冲击力。

乱拳打死老师傅,也是可能的。

杨菜儿轻描淡写:“对了,柔奴你说年轻女乐都在叫?”

“是有这样的事儿...红妃一个人搂了多少好处?那些子弟们花在行院里的钱是有数的,花在一个人身上,其他人可不是要少些么。”花柔奴解释了一下这个事情。

其实这就有些夸张了,主要是盘子够大的基础上,红妃一个人再是门庭若市,也不过就是多占零点零几个百分点而已。只不过具体到和红妃的‘特色’有重叠的女乐,影响才能看出一些——现在说到年轻、才艺出众、高岭之花之类,首先会想到红妃,偏好这些人子弟也首选翻红妃的牌子,其他人就只能靠后了。

这边说着行院里的一些闲话,又提到了红妃...这也很正常,红妃正当红呢,谁能不议论她呢?而说着说着,时间就差不多了,杨菜儿留姐妹们在她院子里吃酒歇息,自己本人却是要告罪离开了。

她可是‘如夫人’,往来应酬如何能少!而且都是不能推的那种。这会儿稍稍休息了一下,就得重整旗鼓,出外差去了。

娘姨为她细细化妆,直到再也看不到她之前曾抱怨过的脸面上的瑕疵。她满意地对着镜子观赏了一番,这才站起身来,施施然往外走去——因为下雨的关系,她站在门口套了木屐,又罩了一件披风,这才打着伞往外走。

其实如果不是官伎馆的规矩,轿夫不许抬轿进入后院,最好还是坐轿...这个规矩是为了防女乐姘轿夫,女乐雅妓的轿夫有用健壮阉奴的,但大多还是普通男人。而这些轿夫往往会选择强装漂亮的,有一段时间女乐、雅妓流行姘轿夫,倒花钱睡他们。

这当然不会有什么爱情的成分,只不过是饱受□□的女子,要像自己的客人们一样,花钱去玩弄一个地位比自己更低的男子。相比起在客人们面前赔小心,姘一个男子就要轻松肆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