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在等你,也没有喜欢上自那之后的任何人。】
-上-
很多年后,你和孙权又在同学会上碰面了。
说起来也是神奇的,你想,孙权算是你的小学弟,小到不能再小,他上初一的那会儿你上高三。你学习还算不错,又因为各种特长并未参与到高考的头疼脑热之中。
于是整日无所事事勾着校服在学校里溜达,过一条马路,就看见对面初中部的孩子,男生们一个个扯着公鸭嗓各种吱哇乱叫。
你刚认识孙权的时候就是那会儿,你不太会骑车,家离着也近,于是每天上下学基本靠走。有一天放学你正和心仪的男孩子结伴回家,就听见后面有人喊着“让开让开”,你一回头,看见一个面色煞白的小男孩,染了一头红毛,骑着一辆趴赛就冲过来了。
巷子窄,你心仪的男孩子下意识躲到你身后,于是接下来顺理成章,你因为所谓的“见义勇为”、“美救英雄”,被那初一的小崽子直接撞断了胳膊。
你亲戚听了之后火急火燎冲到医院,揪着那小孩就要揍他,再看眼那小崽子背着个书包,仰着一张小脸儿,鼓着个脸蛋子,一脸委屈。
你绑着石膏抬头扫量那小孩,男孩子到了初中就开始蹿个儿,明明挺瘦的,却多少在脸蛋那还有点稚气似的,气鼓鼓的样子肉乎乎的。你手欠,情不自禁想要去戳那脸蛋子,腾上半空的手却因为你表哥的突然到来停住了,只剩下那小孩一脸倔强又委屈的模样。
你自小父母缘薄,跟着亲戚家长大,表哥是个脾气差的,叉着腰数落那小孩。
你心想,好歹都是大学生和准大学生了,怎么还能跟小孩置气呢?
便叹了口气,将那本来要戳人脸蛋子的手硬生生改了路数,上手摸摸那小孩的头发,“不会骑车就别骑什么趴赛,非装帅干嘛呢?这不就撞了人了?”
小孩仰着脸,一脸欲言又止。
你赶紧使眼色让那爆竹似的表哥赶紧交钱去,见到表哥转身,连忙小声对那小孩说,“烧高香了你这是遇见了我,这要是在街上撞到个大爷大妈,看谁饶你。”你冲那小孩眨眨眼,笑眯眯的,“都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
他到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却没想到从第二天开始,每天在你的课桌上,都多了一瓶AD钙奶。
你叹了口气,看着一旁开车的男人。
“都说了不用送,你绕路吧?”
你揉揉眉头,时差倒不过来,头很疼。外加上同学会上盛情难却被灌了酒,究竟是百感交集还是所谓的肉疼,你一时有点难以分辨了。
可是孙权不说话,就安安静静的开车。
你咋舌,上车的时候扫过车标,心想这车可真是价格不菲。
为了化解那些尴尬,你胡乱提及各种话题,可是孙权的回答还是那种简简单单清清淡淡,丝毫不给你任何发挥的余地,你看向窗外那些飞速而过的高楼大厦灯海一片,寻思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好死不死的参加了那个同学会,而孙权好死不死的,也就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可终于开口了,“你……怎么住酒店?”
你心想大概他也受不了那种尴尬的气氛了是不是?却连忙回答,“啊,家里都没收拾,所以住酒店方便一点。”
“……我听他们说,你回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哎哟呵这消息还挺灵通呢,你寻思。
“也没有,还没定呢。”可是开了口,却是如此。
果不其然,你在挡风玻璃上看见他的眼神,多少有些黯淡了起来。
你愈发后悔,自己方才怎么就没磨开面子,拒绝孙权的邀约呢?
毕竟拒绝旧情复燃的最好手段就是压根儿不给对方丁点儿机会。
你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还是太过心软了。
你上大学那会儿,有很长一段时间,同学都以为孙权是你弟,也不怎么爱说话,顶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儿,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天天背着个书包给他姐送零食来。
你和同学正在宿舍里打游戏,就听见有人喊你,说是你弟在宿舍楼门口等你呢——
十来年前的初中生还没手机呢,交流基本靠在门口盯点儿,你着急,连忙趿拉着拖鞋往宿舍门口跑,看见那小孩穿着运动服一脸冷冷的,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对周遭来往女生的扫视视而不见。
却唯独在看见你出现的时候眼睛里亮了起来,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
“不是说不让你给我买零食了嘛。”你接过来,一打开,发现那一袋袋的膨化食品干脆面奶茶辣条巧克力,各种哭笑不得。
于是你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也没怎么太注意他的身子就那样僵了僵,“我跟你说你姐姐我可是大人了,怎么还能跟你这个小学生一样的口味?”
那小孩有些不悦的把你的爪子扒拉下来,低头看你,“我已经初二了。”
“初二怎么了?你姐姐我比你大六岁,懂吗,这是年龄差距,这是智商和情商的双重压制。”你笑眯眯的说,“就算你家离我学校不远,你这每天放学就来一趟,合适吗?你爸妈不说你吗?”
孙权小声说,“他们不管我。”
你看了那小孩一眼,“哎,你今天上课学什么了?初二的课业我还是可以的,要是你需要我辅导辅导,我可以给你当家教,怎么样,打个98折。”
没想到几天之后你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彼端说你好是刘同学吧,我想给我儿子找个家教,辅导一下他的功课——
“伯母身体还好吗?”
这些都是难以回避的话题,你想。
孙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入夜了的车道上还是会堵车,你想,洛杉矶也堵,家乡也堵,真是去到哪儿,都一样。
你和同学们说要走了,别送。可是同学们嘻嘻哈哈的跟你说,下次见啊,以后去洛杉矶找你。
大家寒暄、拥抱,你却用余光瞥见孙权也默默拿起了羊绒大衣,他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戴上眼镜了,曾经染得乱七八糟的红头发也规规矩矩染回了黑色。
多少年了啊,你心想。
出了餐厅冷风彻底袭击了你,你连忙想要快走两步甩开身后那人的如影随形。
早就不是出门伸手就能打到车的时代了,那些个app你还没来得及装,刚想回头仰脸笑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就听见那人在夜晚叹了气——“你还在躲我吗?”
“不,没有——”
你懊恼,心想这种爱给别人台阶下的臭毛病,究竟是给了别人面子,还是彻底挖坑埋了自己呢?
你在副驾驶座上暗自心疼,却见他伸手过来,拍拍你的膝盖,“抽屉里有醒酒药,你吃一颗,会舒服一些。”
挺好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还是那双白而修长的手——没有戒指。
你心里暗自埋怨起来自己的八卦。
又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那人的左手,好像也没有。
于是你装模作样的去开副驾驶座前的抽屉,从里面滚出来一瓶药,吃剩下一半,你打开,服了一颗。
没想到,孙权也到了要开始准备醒酒药的年纪了啊……
你心想。
也是,自己都开始长白头发了。
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你是一杯倒,而孙权自小千杯不醉。
于是在那一个又一个夜晚,你被他架着,跌跌撞撞走回宿舍,过了时间点儿,干脆踩着孙权的肩膀爬回宿舍里。直到有一次穿着裙子那小孩红着脸对你说,“这次真的别翻墙了……不、不太好。”
你才惊觉,原来小孩长大了,于是那天才不情不愿的跑到他家凑合了一宿。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啊。”你第一次去给他当家教的时候感慨。
孙权不说话,有些不耐烦的抬眼看你,一脸你到底教不教的烦躁表情。
“好了少爷,阿姨叮嘱我了,让我好好辅导你写作业——来吧,今天先从英语开始。”
可是没多久你就动了想把他从十八楼扔下去的心思,你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向他,“你说你数理化也挺好的,怎么英语就是搞不明白呢?”
对方一脸无所谓,把作业本一摊,“没事,我以后又不想当翻译家。”
你“啊?”了一声,就看见那小孩从抽屉里翻出来好几本杂志,话好似从未那么多一般,“你看这个,还有这个,我喜欢——”
你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各种篮球杂志,你甚至想微微笑问他,“这位亲,你是不是也想说‘教练我想打篮球’了?”
好好好,你喜欢。
可是我又没兴趣。
你托着下巴心想,你忽然觉得孙权家长把你一小时180块高薪聘来,其实只是为了给自己小孩找个伴儿——孙权大概是憋坏了,好像从来没有个能跟他分享梦想的小伙伴儿似的。
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有梦想是好事啊……你看那孩子提及篮球时格外生动的表情,有些艳羡的感叹,“你要努力啊,权权。”
“啊?”突然被打断的孙权有些纳闷的看向你,台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柔柔暖暖的。
你伸出手,在那小孩的头上摸了摸,“要坚持你的梦想啊……”
孙权熟练的驾驶着车子在车流中穿梭,你想起来大概很久很久以前,孙权刚领到驾照的那一天还给自己打了电话,他说自己也是有驾照的人了,不用你接我了,下次换我载你——
你在副驾驶上换了个姿势,醒酒药好似开始生效,你没有方才那样痛苦了。
人到中年很多事都变得小心翼翼,有所为有所不为看起来好似是用高超的自律精神自我约束,更多时候,则是因为已经失去梦想之后对现实的臣服和怯懦罢了。
你已经不像年轻那会儿畅所欲言了,再开口多了斟酌,却少了真心。
可是那些场面话,那些可以在同学面前侃侃而谈的东西,在面对孙权的时候,你说不出来。
你无数次想要开口调节下气氛,却还是败下阵来。
车拐下环路,往酒店开去,你不擅揣测孙权的心思,你寻思大概是因为对方还是带着恨的把,恨自己当时走得决绝,没有丝毫征兆,拿了钱立刻去美国,远走高飞,忘恩负义。
车子缓缓入了停车位,你从脸上挤出个笑来,“谢谢你了,回家路上小心,我先走了。”你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车子停了,那门也没开。
你有些纳闷回头看向对方,看见那些五彩斑斓的霓虹打在他的金丝眼镜上,一片光,也就看不清对方眼中的真实情绪。
你一瞬有些慌,可是又想大家都成年人了,三十好几,总不会还是当年那般幼稚——
“幼稚怎么了?我确实比你年轻啊,小六岁呢。”
孙权跟你告白的时候,你连连摆手,说你是有病还是疯了,你不要那么幼稚逗我好不好——
可是那孩子眼中的认真神色就多少让你有点慌,只觉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具体什么样的情节你记不清楚了,只是觉得心跳得太快了,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烧着,暖洋洋的。
你想要在你们认识的那几年里追寻蛛丝马迹,结果发现,所有相处,其实都是丝丝缕缕有迹可循。
你已经开始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当个认认真真的社畜了,那个刚进大学的崽子,却扬着青葱一般的小脸认真跟你说,“姐,我成年了,可以跟你谈恋爱了。”
你睁大眼睛盯着那人,“你认真的?”
他点头。
“你和我??”你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嗯。”对方答应得毫不含糊。
“谈恋爱?”你哑然失笑。
“嗯。”对方依然回答得坦坦荡荡。
你心想自己这二十四年来,好像从来没考虑过和这么个小屁孩谈恋爱的事,你张了张嘴,却听见自己声音颤颤巍巍的,好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怎、怎么谈?”
那小孩却噗嗤一下乐了,低了头,一抹粉艳艳的颜色自耳根后面浮了起来,好似桃花精附身一般。
随后他清清嗓子,再抬起头的时候,面色好生认真。
“别人怎么谈咱俩就怎么谈。”
你心里隐约明白他那红到耳根肯定是少年的浮想联翩。
可是你疼啊,你第一次,会疼到吱哇乱叫直捶床,你看见他额头上的汗都滴在自己胸口时,忽然意识到——合着好,这狼子野心的玩意儿从当年举着一塑料袋膨化食品干脆面奶茶辣条巧克力的时候就想着上你了。
你着急的抱着他哭,“饶了我吧,我叫你大哥行吗,我明儿还得交设计稿呢。”
他却没有任由你再胡说八道,只是低头吻了你,小声说“别闹”。
他换着姿势折磨你,欺负你,让你再言不由衷一个试试。
事儿后他同你分享一颗烟,光溜溜的两个人凑到你的单人床上撩开窗帘看月亮。
你慢条斯理的掐他,“你上辈子是老虎吧,是要拆了我还是吃了我啊?”
他就叼着烟,吸了口,随后用手取了眼,另一手掐你下巴,把那已经微微有些肿的嘴上再印个印儿。
月光真旖旎,你心想,难怪川端康成会说——今夜月色很美。
你抬头,看了眼车窗外,好似无意识的,却发现这些年家乡变化好大,处处灯红酒绿,却找不到天空挂着的月亮在哪里了。
哪里好似十几年前你的小卧房,窗帘打开,便是黑黢黢的夜空,时而落满星子,时而高空悬月。
小男孩身体倍儿好,你也年轻,你们俩在那小卧房里做了多少亲密的事已经记不清了——你抬头,看见此时此刻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楼——月亮呢,月亮呢?
你有些急,却发现自己既走不出那车,也找不到月亮了。
下.-月亮-part
“啪”一声车锁开了,你手忙脚乱去开车门,直到呼吸到窗外的空气,冷冷的,这才清醒了很多。你深呼吸一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随后回头,脸上挂着言不由衷的笑,“谢了,回家的时候小心些吧。”
你寻思自己应该礼貌待人的,比如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手揣着兜,不紧不慢的看那车开走,然后转身上楼。
你觉得这事儿其实还挺难的,冷风一吹酒就醒了大半,左顾右盼无论如何都不自然。
于是那几秒的等待就让对方钻了空子,你眼睁睁看见孙权也下了车,羊绒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你眼睁睁的,看他把车门又回扣了去,随后锁了车。
你心想自己当时大概是傻透了,又或者表情精彩得很,不可置信与心不甘情不愿,心中明明知道接下来对方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却连制止的余地都没有。
说白了,自己还是太过心软。
明明比对方大上好几岁,可是好似在这段感情之中,强势的从来都是孙权。
年轻那会儿你时不时会想干脆就把孙权甩了得了,尤其在那个家伙板起脸不高兴的时候。
理由一般幼稚得很,无非是你和谁走近了,你又有什么新的朋友了,没介绍给他。你皱着眉头说,那些都是工作上的朋友啊,带你去聚会你不讲话也不开心;不带你去,你又会不高兴——孙权就气鼓鼓的,站在你的小卧房里,手攥紧拳头直转圈。
孙权生气,可是那一肚子的委屈和气恼又说不出来,只能摔门而出。
你口头逞强,看见他落在沙发上的牛仔服外套,开门冲着走廊喊——“回来啊!带走你的衣服!”
所谓智商和情商的双碾压,在吵架这件事上从来都是你胜得半分,却又速速开始纠结,自己方才到底是不是真的凶了他。
谁没有委屈呢?你心想。
刚上班,需要迅速融入社会,老板不疼同事不爱的,工作又不是上学,谁有大把时间可以让新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可是那个还在上大学的小孩又懂什么,你窝在沙发里,抱着膝盖想。
孙权他妈定时给他打钱,衣食无忧,没有经历过社会上的那些冲撞,连同想法都那样简单。
委屈起来就有点想流眼泪,加上工作不顺,那些个翻滚的情绪就如同排山倒海,你想起来这小孩平时也不住宿舍,就窝在你的小卧房里,到头来却是养活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你抄起来遥控器去开电视,撕开薯片抓起一把往嘴里放。
越吃越觉得苦,电视上正放无厘头电影,你哈哈笑得声音好大,却只有自己知道,眼泪把薯片都打湿了,只能一股脑吞进肚子里。
然后就有人敲门了,咣咣咣的,毫不留情。
你火大,把薯片往小方茶几上一按,心想自己要不就跟他分了手吧,或者分手前,先把他揍一顿在说——却在开门时看见那小孩猛地把一大包塑料袋的东西往他怀里一推,低着头,盯着一旁的地面——
“我错了还不行么。”
声音细如蚊蝇。
入了夜的小孩也就吐了真话。
他一遍又一遍的喊你姐姐。他说你知道么,我心里特别没底。
你紧紧抱着他,把他毛茸茸的脑袋,往自己肩窝里放。
他把手搭在你的腰上,后来又抱紧,仿佛在抱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
“你跟那些人都说我是你弟弟……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他的声线明明算是低沉的,却在结束时有一股子委屈的奶音,卸下平时那些个冷若冰霜的伪装,你叹了口气,将他又抱紧一些,用手好似平日那样,在孙权的头发上轻轻摩挲着。
“姐姐做什么都那么好,大家都喜欢你……”
小孩终于变回了小孩,你心想,他再也不用那种装作大人一样的态度去应和你。
“你们说的那些话我都听不懂,也插不进嘴。”他扬起脸,用那副眉眼在月光下看你。眼睛里亮晶晶的,你竟一时语塞。
“我赶紧毕业就好了,姐姐,你等等我。”
“你等等——”
孙权快步上前,叫住你。
你一时有些怔忪,抬眼看他,才发现,原来他的眼角,也会有细纹了。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
可是时间把他磨炼得更好了,你心想,你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削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依然精瘦,身材修长,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质地考究的羊绒大衣——
你动了动嘴,讪笑着想问他后来你还会再打篮球吗?
还会抱着那一袋零食送给哪个女生吗?
还会甜甜的叫着谁“姐姐”吗?
——却在触及对方的身型时,脑中反复回旋过往。
“她找你了?”
“所以你拿她的钱了是吗?”
“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感情没有了就分手把,我们又不是结婚了什么的,懂吗?”
“姐姐!”
“刘——”
“我不会再想着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了,也不打篮球了,我会好好上班,做一个你们心中希望的正常人——”
“怪我了,我还是太嫩了。”
“我要是再厉害些就好了,我要是能跟别人似的年少有为多好啊。”
“对不起啊,姐姐……”
“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那小孩年轻又稚嫩的身型,慢慢和那个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成熟男人重迭了。
那一刺吵架之后的夜晚你同他说过什么来着?你心想,哦,是了,是了。
那小孩鲜少掉眼泪的,可是他却跟你说自己好像在冰上走。
你拍他的额头,你说那叫如履薄冰。
你想用轻松的气氛和语气化解那小孩的委屈,却发现,原来,如履薄冰的恐惧感早就同你如影随形了。
不仅仅是他,还有你。
他用手背抹去那些示弱的玩意儿,好似赌气一般,伸着手,去抓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
“我要成为最牛逼的篮球选手,我要去美国打篮球,我要——”
那些美梦啊,多好啊。
你心想。
可是这些现实啊,这些冰冷冷的现实啊,才是真真正正属于你们的把。
说起来剧情俗套得很。
你心想,到头来还是你怯懦了。
说是拿了阿姨的钱跑到美国,实际上那些钱完好无损的放在银行里,到头来也没动一分一毫。
可是当时不明不白的结束了,孙权那些撕心裂肺你只要不回头就看不见,毕竟谁没了谁都可以继续活,只不过有些活法儿昧着良心,再也回不去那些随心所欲。
你偶尔会从新闻上看见孙权的名字,可是和篮球一点关系都没有,和他喜欢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爱好也没有关系,西服革履的他出现在一个又一个财经频道的采访上,又或者,哪里剪彩,他举着剪刀和花球好似个工具人一般,任由财经记者的相机快门噼里啪啦。
而你,你从零工开始做起,在一个又一个招聘网站上搜索工作,可是美国人的市场谁会要一个英文也没真正好到哪儿去的华人呢?日子就在一次又一次搬家、一次又一次啃着in-n-out汉堡的日子中度过,直到后来逐渐有了认可的客户,晚上在超市打工,白天做设计攒下一些钱,你也才算是真正在大洋彼岸站住了脚。
人啊,一旦忙起来,就会忘记很多事。
你在买第一辆十八手车的时候认真想。
你忙于找各种客户推销自己的设计,也就忘了国内还有那么一段孽缘。
只是有一天异想天开你去看了一次湖人队的比赛,那些高个子男人们跑来跑去追着篮球的模样,你忽然心里升起个复杂的念头——如果是那个人也在现场的话,大概会很开心把。
孙权举着双手,露出克制而又有礼的笑,他说你别紧张,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你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车边上如临大敌一般,手里攥着的房卡已经将手心咯出个印子。
“我就是……我就是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孙权扯了扯嘴角,笑得难堪极了。
你心想。
你心里明白,这些对话在所难免,毕竟当年不明不白的。
可是你又想,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究竟事实是什么还有必要解释吗?
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他,张了张口,却又把那些满腔肺腑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能落得两个字——“还好。”
对方点点头,进不得、也退不得,只能看着你又点了点头,隔在车的两端。
“……那我上去了。”
你说,你效仿方才孙权的模样扯了扯嘴角,你心想那表情肯定难堪极了,好似快哭了一样。
“……好。”
在美国的时候有人对你示好,有男人,也有女人。
在国外一个人真的挺难过的,有时候你想钻进酒吧里,去喝酒,把自己杀死在那种被酒精麻痹之后的欢愉之中,可是当有人凑过来的时候,你总会如影随形的看见个青年的影子,追随你一般长大。
那个影子狡猾得告诉你,这样不行啊,姐姐。
你不知道自己那种情绪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负罪感,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终于肯面对自己的内心,你不乐意离开那个小孩,又知道自己是阻挡那人一往无前的一根荆棘。
你不想看见他的父母为难,更不愿意看见孙权为难,除了一走了之你还能怎么办呢?
你心想自己绝对不是一个在面对感情时勇敢的女人,可是如果把那个手执利剑披荆斩棘的人交给孙权,你又觉得自己太不够担当——他比你小六岁啊,凭什么你一个本应该保护那小孩的人,要躲在对方身后,看他去斗恶龙,看他去面对那些世俗眼光呢?
真是怯懦的自己啊。
你想。
试图交往的对象最终还是离开了你,一个两个都是,到是分手都是平和且温暖,一个goodbyekiss,一个拥抱,或者有些感慨的说,“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们没有缘分。”
缘分真是神秘的东方国度最为玄妙的一个说辞。
可进可退、可攻可受,不过都是有缘无缘。
来到加州的第十年,你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忘记孙权的样子了。
只是依稀记得那样一件事,自己的小卧房,狭窄的单人床,窗边的窗子,来开的窗帘,和窗外高挂的月亮。